【叄】

這麼多年過去了，魏嬰總以為，溫寧還是一襲白衣是個溫潤少年時的樣子他早已經記不清了。現在看著那個少年結結巴巴的跟『自己』解釋自己的身份，努力幫著『自己』回憶的模樣，那個一聽到自己聲音便扔下弓箭跑的無影無蹤的少年彷彿還是昨天相識。

「溫寧，溫瓊林…」

低聲念著這個名字，面前那個溫寧被『自己』嚇得猛然一縮，兩手舉起差點抱頭蹲下。魏嬰搖著頭有些無奈，誰能想到後世被仙門百家稱作夷陵老祖魏嬰座下第一，助紂為虐，興風作浪使人聞風喪膽的「鬼將軍」，在生前卻是這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還好。

還好這一世一切雖不算從頭來過，卻還有彌補的機會，想要補救的太多，當年犯過的錯也太多。一點一點，總能守住該守的人，想來溫寧此生，也能一襲白衣，與姐姐一起，侍醫弄藥。

「魏公子，你是來找江公子的吧？」

魏嬰看到『自己』愣在原地不作回答，知道按自己的心性，此時已經動了殺機，若是溫寧下句話再晚一步，右手一用力，就能擰斷他的脖子。幸好溫寧此時說了，可以幫『自己』把江澄救出來。魏嬰長嘆一聲，蓮花塢的傾覆，證明了他的弱小，從前他總認為自己聰明絕頂，悟性極高。總嬉笑著說，每日泛舟摘蓮蓬打山雞，也能第一，課業上總是不用費什麼心思，連射風吹都沒輸過。

可惜，就是那一日熊熊大火，燒盡了他所有的驕傲。雲夢慘遭滅門，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江叔叔和虞夫人也雙雙慘死，連虞夫人生前所託要護好江澄都沒有做到。原本以為自己將金丹剖給江澄，便是換了雲夢的情，卻沒想到如今來看，江澄的金丹就是為他所化！

思及至此，心口悶痛，魏嬰趕忙閉眼長舒一口氣穩住心神。明明後世與藍湛結為道侶後心神早已穩定，不知如今怎麼又生得許多戾氣，想來是重回本體，受回憶所累。

穩住心神後，魏嬰重新看向溫寧與『自己』，眼前的場景逐漸與自己的記憶重回，只是馬上又出現了偏差，他看到『自己』往城樓處看了看，舔了舔已經幹枯起皮的嘴唇，聲音喑啞道：「那…江宗主和江夫人……」

魏嬰忽然想起，上一次的幻境中，江叔叔跟虞夫人並不像前世金丹被化後而殺。心中升騰起一絲微乎其微的僥倖與期望，漸漸的放大，最後兩眼充滿的希冀得望著溫寧，死死的看著對方，只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出與前世不同的回答。

「江、江宗主與江夫人，已經…已經被姐姐救下了……」

「什麼？！你說的是真的？」

兩個魏嬰同時在心底生出一股絕處逢生的狂喜，他按捺不住自己一個箭步想要抓住溫寧，可惜不管如何靠近始終摸不到對方，幸而『自己』也已經抓住了溫寧的肩膀，那力道似乎要把溫寧的骨頭捏碎似的。溫寧只是微微皺眉，說話更為斷斷續續，又怕魏嬰著急，先是重重的點了幾下頭，眼神堅定。

「嗯、嗯！江宗主和…和江夫人，已經被姐姐送出去了…」

魏嬰猛地回神，周圍的景色又逐漸清晰了起來，他依舊是坐在驢車上，驢蹄子咔噠咔噠的聲音先是讓他有些茫然，接著是小夥計的聲音。

「小仙君…小仙君？」

魏嬰渾身一個激靈，額角有汗緩緩沿著臉頰流下，雙目通紅，手死死的攥著驢車的邊緣，指甲扣進了木屑，腦子裡是清醒時聽到溫寧說的最後一句話。

姐姐把二位，送到姑蘇去了。

姑蘇，雲深不知處！

魏嬰狠狠地閉上眼睛，自從夷陵亂葬崗下來，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經歷幻境，心裡隱隱知道這幻境就是這一世原本自己的記憶。雖然不知道為何有些事情發生了變化，但是現在的魏嬰已經管不了許多，不管那幻境是不是自己原來的記憶，既然說江叔叔和虞夫人在雲深不知處，那他一定是要去的！

「不去雲夢了。」

小夥計看他走了會神就改了主意，以為是自己剛剛跟他說雲夢被溫家滅門從而心生膽怯，又看魏嬰目光直視，一抬手在驢屁股上猛地一拍，那驢子受了痛，一聲長鳴，蹄子一撂發力狂奔。

「去姑蘇！」

江澄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先是一片黑暗，他先是摸向腰間，一直別著的三毒並不在。眉頭皺起，手指上的紫電倒是還在，但是跟自己沒有一絲靈力回應，想來也是用不了的。就算是在夢裡，江澄也十分警惕，在原地站了一盞茶的功夫，才選了一個方向緩緩踱步。

周圍靜悄悄的，黑暗一直延伸到盡頭，連自己的腳步聲都聽不到，撐起一家仙門的江宗主忽然從心底里生出一種恐懼與絕望。這種感覺，只有在那烈火燒盡蓮花塢的那一天才有。

前面忽然有了亮光，江澄加快了腳步，似乎遠遠聽到了商販的聲音，光亮越來越大，最後一道白光十分刺眼，江澄抬手擋住。再放下手臂時，面前是一處普通小鎮，回過身，剛剛走的是一道城門，可是也不過幾步路，江澄沉吟片刻，邁步向前。

走過一處告示牌，江澄隨意一瞥，便馬上停下了腳步。那上面分明是自己，姐姐還有魏無羨的通緝令！瞪大雙眸想要往前一步看個仔細，但是那告示牌卻與自己始終有段距離，江澄聽到周圍有人議論的聲音，但是仔細分辨卻又聽不清楚，匆匆走了幾步，塵封多年的記憶漸漸重新浮現，再走兩步江澄幹脆跑了起來，一個轉角拐彎。

果然！

蹲在地上渾身泥漬，兩眼失神的，就是他自己！

魏無羨應該是去買幹糧了，江澄踱步到『自己』面前，看著對方失魂落魄的樣子，眉頭緊皺輕哼出聲，倒是沒有說什麼，只是轉頭看向街道上，魏無羨買幹糧的身影並不是很清楚，但隱隱的他知道那個就是魏無羨。

不過一會兒，有紛雜的腳步聲，蹲在地上的『自己』抬起頭的瞬間瞪大了雙眼，那雙杏眸里充滿了仇恨，殺意還有一絲恐懼。江澄看著那群身穿炎陽烈焰袍的溫家走狗，即使過了多年還是忍不住心中燃燒的怒火與恨意。

「溫！狗！」

然後，江澄感覺到有人從自己身邊跑過。

「呵……」

江澄閉上眼睛，這一幕他不用看也知道，當時的自己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氣，站起來跑向那群溫家修士。那群溫狗看到自己立刻圍了上來，也就沒看到馬上就要與他們相遇的魏無羨。自己被抓時，不敢叫喊，不敢反抗，生怕被魏無羨聽見。

江澄看著『自己』被一群溫狗擒住送回雲夢，似乎對於再次夢到這件事十分不滿，嘴裡念了一句「無聊。」轉身跟著那群修士離開，卻沒看到身後魏無羨帶著幹糧匆匆趕回，沒找到自己時那份瘋狂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