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看見了林蕭，她沒穿平時休閑的家居服，穿的是特別小家子氣的圍裙，然後我看到了她手中端著的一碗醒酒湯。一時之間我覺得自己身處遠在美國的那個離公司很近的套房，每一次深夜喝酒應酬後都會有人把我送回去，或是藍決或是顧准，第二天早上就會有一個20出頭華裔的女傭像模像樣的端來一碗醒酒湯，她其實沒什麼工作經驗，可我還是執意聘請了她。

「顧里，你昨晚醉的很厲害，把醒酒湯喝了，現在快下午四點了。」林蕭坐到床邊把我扶起來，我靠在枕頭上，渾身無力，腦子裡面頓頓的，像是什麼煮糊了，粘稠、黑暗、深不見底。我原來以為我在美國把自己當成了酒桶，一次次不要命的喝酒、或者無所謂的被人灌酒，到了現在就不會醉了，沒想到還是那麼沒用。

「顧里，你想想你昨晚說了些什麼？」她看我一直沒有想吃的念頭，幹脆把解酒湯放到了桌面上，沖我狡黠地笑：「你說呢……你昨天很開心，因為你……」

「夠了！」我打斷她的話，「林蕭，酒後說的話還能信嗎？我說了什麼了有什麼重要的，你還是想想周崇光想你求婚的時候神智請不清醒吧。」我重新躺了下來，「把你煮的那個什麼玩意兒拿出去，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喝嘔吐物的。」

我閉著眼，靜靜聽著她出門時拖鞋劃動的聲音，在我聽到那一聲清脆的關門聲後，我利落的把自己埋進了被子里，昨夜的黑暗摧枯拉朽如潮水般湧來了回來，我真得想不起我昨晚到底說過什麼話了，我一思考腦袋就嗡嗡的疼，像是某種用來固定鋼釘的工具狠狠的、不惜餘力地在我腦袋裡鑿一個洞。

「嗡嗡嗡」這是什麼聲音？

顧里，你居然出現幻聽了，真是可笑。

我用力地甩甩頭想把這種聲音甩出體外，可是它像是賴著不走，或許是來自我血液流動的聲音，或許是我心臟的聲音，一下一下、有規律的敲擊著我的鼓膜，在這個安靜的房間裡面格外的刺耳。

緊接著我聽見一種沉悶的撞擊聲，像是什麼硬物掉進了毛毯上。我探過身子看了看，原來是我的手機，有個人不適時宜地打電話給我，所以手機的震動也混進了我的心跳，一起摧殘著我的耳膜。

我把手機從地上撿起來，想看看那個不適時宜的人到底是誰，可是看到來電顯示的一瞬間我的手快了思維一步，搶先把電話掛掉了，只並不是下意識的反應，而是潛意識裡面的逃避，我不想去面對，剛剛的手機就像是一塊滾燙的煤，我的身體驅使著我趕緊鬆開這個東西，它會害了我。

回過神後，我才發現我獃獃的看著手機的熒幕，熒幕顯示我有十幾通未接來電，以及一個簡訊，碰巧的是它們都來自同一個人，那個人在簡訊里告訴我，他們邀請我共進晚餐，還提醒我別忘了她女兒的見面禮。

我看著熒幕漸漸暗下去，腦子裡一片空白。

幾分鐘後我的思維開始重新運轉起來，「他們」表示來的人不止一個，可能是他和袁藝，也可能是他和葉傳萍，或者三個都來，再過分一點全家給我一個下馬威，我比較希望是第後者，全家總動員沒什麼不好的，但是我實在無法直視袁藝奼紫嫣紅的臉以及臉上的贅肉，好像只要她出一點汗臉上厚重的粉底就會結成塊掉下來，真是可悲，一個成年女人連最基本的打底都不會，怪不得在家裡當大媽帶孩子。

「她的女兒」倒是把界限劃得很清楚，劃給誰看？老娘才不在乎你家那檔子事呢，犯不著藏著掖著，做了就是做了，把自己的身價抬得那麼高豈不是很可笑？

「見面禮」，我想想見面禮要送什麼，這點瑣碎的事交給藍決吧，反正送什麼你們也只有接受的份兒。

我一遍一遍瀏覽那條簡訊，一個字一個字的解析，最終目光還是落在了那個稱呼上「顧總」，對，很好，我們才剛剛合作，客套生硬的叫我「顧總」是對的，「顧總」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道鴻溝，目前是跨越不了了。可是，可是我寧可你像原來一樣叫我「顧里」，「顧小姐」也好，可是現在暫時回不去了，是嗎？

床鋪因為我的起身而變得有些冰涼，等我再一次躺下去的時候，睡意全無，我那個時候才清醒地知道，一字一句解析，沒完沒了的猜想的我，好像才是最可笑的那個人。

在我走進餐廳的前一分鐘我還在猶豫要不要打電話把顧准或者藍決叫來，這樣我起碼不用單槍匹馬，勢單力薄，如果真的是他們全家來的話。

但是事實證明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當服務員把我引進餐廳最隱蔽的包廂時，那裡正坐著兩個人。

我想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我看到袁藝在大庭廣眾之下補著妝，她不斷往臉上抹著粉底，我想我的嘴角此時一定狠狠向上抽動了一下，面目一定很猙獰，因為站在我旁邊的服務員驚恐地看著我，甚至忘了接過我手中的包。

不幸中的萬幸，袁藝沒把和她神似的孩子帶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我故意加重了雙腳的力道，讓高跟鞋的踩踏聲更加清冽有力。顧源和袁藝幾乎是同時抬起頭看著我，我看到顧源身旁似乎有一個空餘的位子，但是我的潛意識裡似乎對那個位置不太滿意，繞過顧源時我在心裡沖自己說：再柔一點、再軟一點、再柔軟一點，讓香水的味道在他鼻尖停留的久一點、濃郁一點，放輕鬆，太僵硬的話就撐不起身上穿的這件長裙，別忘了，你是來打戰的。

最後我坐在了顧源的正對面，避開了袁藝看張影響食慾的臉，說到底我就是不能接受他倆剛才的動作，我知道那不是默契，正常點的人都會這樣，可是我接受不了。

「顧總今天好興緻，突然約我吃飯，我可是把一個重要的商業聚會推掉了。」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一下一下的跳躍著，他今天穿著一件休閑款式的西裝，這裡的冷氣很足，他卻把西裝的扣子全解開了，包括襯衣領口的扣子，隱隱約約露出鎖骨，他的皮膚在燈光下是誘人的小麥色。

我的目光慢慢往下，哼，和高中時候一樣風騷，襯衣穿得那麼緊，我幾乎可以清晰地看見他胸口肌肉飽滿的線條，那是一種禁yu的風格，無聲勝有聲，才是最抓人眼球的。

「葉氏集團是目前Gustrovin集團中國最大的貿易夥伴，我相信顧里小姐會懂得周全。」

見我收住了目光他才開口，然後他低下頭看著胸口，真要命，他低頭的時候胸前的肌肉似乎有膨脹了不少，好像馬上就要頂丨破他薄薄的襯衣。他看了一會兒，才抬起頭，沖我明媚地笑：「是我衣服上沾了什麼嗎？」

臭不要臉的。

我的目光又在他胸前掃了幾秒，然後躍到了他的臉上：「沒什麼，只是襯衣的款式不錯。」我嫵丨mei地勾勾嘴角，轉過了頭，把包里的禮品盒遞給坐在一旁，臉臭的不像話的袁藝：「袁小姐，這是給你孩子的見面禮，上次時間太趕，就把這件事給忘了，拆開看看是什麼東西。」拆開看看吧，反正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太感謝了，那天我帶她去見見你。」她臉上掛著一個僵硬的笑，手忙不迭的拆著包裝。嘖嘖嘖，手腳倒是利索，看看這上不得檯面的小氣勁兒。

「哇，這是什麼？翡翠嗎？顧總有心了，這項鏈真漂亮！」她對著手裡的項鏈大驚小怪的稱讚著，「顧源，好看嗎？你說這是什麼，我對這種製品不太熟。」她笑得很歡，我專心地盯著她的臉，希望可以看見她臉上粉底成塊掉下的樣子。

「這你要去問顧里。」他平靜地開口，陶醉似的看著我，目光里是滿滿的溫柔。

「是嗎，你可問錯人了，」我把那條項鏈拿在手中，微笑又一次在我臉上無遮無攔的蕩漾，「改天我讓助手把產品鑒定書給你，這條鏈子是我助手買的，說起來你得感謝我助手的好眼光。」對面的顧源作勢喝了一口紅酒，想笑就笑吧，她又不是你什麼重要的人。我心滿意足地看著袁藝漸漸黑下去的臉，老娘怎麼會有那種閑工夫去幫你的孩子挑禮物呢？我自己的衣服都還忙著去精挑細選呢？

那個晚上對於我來說，可以稱得上快樂。

我用手托著下巴，像一個上課打瞌睡的孩子，透過手中的酒杯，我看見顧源微醺的臉龐，他在笑，他興緻勃勃地和我談論過去的那些話題，金融、貿易、美幣機率、商業手段，等等。可能是因為酒吧，整個腦袋裡所有的思想都變得柔情蜜意起來——我當然清楚袁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可我無所謂，難看一點最好，僵硬一點最好，袁藝看看你，用手段得到一個男人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活得像個寡婦。

想到這裡，我笑了起來，我輕輕握住了顧源的手，讓他的手貼著我的臉頰，我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可是我的視野有些模糊，所有景象都像水波蕩漾的湖面，大概是那些在我身體里橫衝直撞的酒精一時之間全湧上了眼睛吧，我輕輕地問他：「顧源，你想我嗎？」

「顧里，你喝多了。」我感到臉頰陣陣的酥麻，他用手指一下一下撫丨摸著我眼睛周圍的肌膚，滿眼都是愛戀，我知道這場戰役我成功了，當然這種成功我早就預計到了。

袁藝，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看看這個男人到底愛誰！這個你費盡心機搶來的男人到頭來還不是離開了你！你還不撒潑尿照照自己，看看你那副蠢德行，別這樣給我擺臭臉，老娘最討厭別人給我使臉色！別人狠狠打一耳光的滋味不好受吧，所以識相的話滾遠點！

「看來顧小姐真的是喝醉了，今晚我們就不醉不歸！」袁藝把我的空酒杯拿了過去，然後把瓶子里剩餘的紅酒統統倒給了我，「來吧，顧里，這最後一點紅酒的滋味最好了。」她拿著杯子在我眼前晃悠。

「是嗎？」我慢慢放下了顧源的手，拿起那個酒杯，雖然此刻燈光昏暗，但我還是看見了紅酒表面那層薄薄的白沫。

我慢慢搖動著杯子，那一層白沫就這麼緩緩的消失在了紅色的液體之中，「袁小姐，我看這酒里有不少沉澱物，是杯好酒。」

讓我猜猜你這個人到底在我的酒裡面下了什麼藥，迷yao？春丨yao？還是致殘的藥？我慢慢舉起酒杯，直到酒杯的邊緣碰到我的嘴唇，總之不想讓我好過吧，我就順了你的意，不好過就不好過吧。我閉著眼，感受著紅酒滑入喉頭的順滑。我不怕。

突然，我感到一股力量粗暴地把我手中的酒杯奪取，等到我回過神後，顧源已經把那半杯的紅酒倒回了自己的杯中，他輕輕晃動著酒杯，看著摻了毒丨yao的紅酒，對我示意：「不醉不歸」，然後一飲而盡。

我有些踉蹌地出了包廂，歪歪扭扭的步子踩在地毯上一點聲響也沒有，這時我才發現整棟大廈唯獨這一層沒有什麼人，除了零零散散的服務生，就是剛才坐在飯桌上心懷鬼胎的三個人。

周圍安靜的像一個巨大的墳場，就連高高懸掛的吊燈折射出的光都是昏暗不明、曖丨mei不清的，空氣中涌動著淡淡的酒精和濃郁的味道。

手機的熒幕在這時幽幽的亮了起來，是顧准，他說他在這棟大廈的停車場了，問我在哪裡。

哈哈哈，又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給你通風報信的？想接我回去嗎？可是我今晚就在這睡了，和你未來的姐夫，如何啊？我就是看不順眼你的計劃……糟糕！

我感到體內不斷湧出一陣陣的潮丨熱，絕不是運動帶來的熱意，是那杯紅酒。

恍惚之間我已經走到了走廊盡頭的那個露台，順著包廂外的地毯就能找到這兒。就是這裡了，在他找到你之前一定要冷靜！

我在心裡狠狠地說，然後任由身體靠著身旁的石柱慢慢滑下，我把臉緊緊的貼在表面，希望冰冷的石頭可以喚醒我快要被不斷燃起的欲丨火焰吞沒的理智。

熱，好熱，熱到我無法呼吸，好像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抵住我的喉嚨，把我身體里的水分全部蒸發殆盡。月亮呢？

我輕輕抬頭，因為我殘缺破敗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撐我太過用盡全力地動作，靈魂躍躍欲試地掙扎在出竅的邊緣。

「顧里，原來你在這裡。」我聽到身後傳來了聲音，帶著疑惑和關切，不過不是我要等的人，「走，我們回去。」

我轉過身，靠著石柱，冰冷的溫度透過背後的衣服抵達我的身體，挽住我僅存的理智。我抬起頭，看著他的臉：「顧准，我不回去，我今晚就在這裡了，你罵我風sao也好，放dang也罷，我都不走了。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目的，你又何必多問，反正都不會有損你的利益。」我聽見自己清晰的呼吸聲。

「顧里！要發神經回去發！」

不出所料，他粗暴的把我從地上拽了起來，火辣辣的疼隨即傳來，我感覺我的手要脫臼了，「顧里！你看看你！你喝了那麼多酒，今晚打扮的那麼好看給誰看！」他用力地搖著我的肩膀，逼迫我看著他的眼睛，「你費盡周折不就想和顧源好好的睡一覺嗎！欲拒還迎，不錯啊顧里，學會戲弄男人了是吧！不過你別忘了你來中國的目的！別忘了你這幾個月來是怎麼熬過來的！你就為了顧源那個小子打算放棄我們的計劃？是嗎？」

他重重的甩開了我的手臂，然後我沿著牆壁像一堆衣服一樣滑到了地板上，但是卻像人一樣感受到了疼痛。

他站在我面前，狠狠地向我吼道：「你要去和他去睡一覺你去啊！去啊！」

「對，沒錯，我就是要和他上bed，我就是控制不住，怎麼樣？」我向後靠了靠，近乎貪婪的汲取著身後的寒氣，我重重的顫抖，我想抑制住，可是我控制不了，我控制不了我體內像猛獸般的欲丨念，它一點一點地吞噬著我的肌膚、我的內臟、我的靈魂，可是成敗在此一舉了，

「我就是沒有忘記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艱難地朝他吼道，其實根本不算吼，發抖還差不多，我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顧准，你口口聲聲說計劃，你考慮過我嗎？你來找我不就是為了你自己，什麼『我們』別再假惺惺了，我和你去了美國，五個月，每個月都是煎熬，」我大口的喘息，我快不行了，顧源我快不行了，「我親眼目睹我心愛的男人和別人結婚生子！我什麼都做不了，現在我要奪回他！你的計劃？是啊，我沒忘，我會幫你的，可是，我也有我的計劃，你真的，真的不要太自私了……」

我用手輕輕觸碰臉頰，一陣濕潤，我才發現我哭了。

我狠狠扯著裙角，緊緊環抱住身體，體內的火焰無邊無際的燃燒著，我怕我控制不住了，不對我已經控制不住了，現在有誰在嗎，顧准不行，顧源沒來，哪個男的可以幫幫我，一個擁抱就好，只要一個擁抱，我要不行了，接下來我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我也不知道了……

然後我聽到一陣腳步聲，隨即身體像是失重一般搖搖欲墜，雙手便不受控制般環抱住他的脖頸，他緊緊地把我抱在懷中，冰冷的體溫慢慢傳來，帶著一股強大的力量和安全感，顧源是你嗎？

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我將臉深深埋在他的胸前，手慢慢地撫丨摸上去，他的胸口是涼的、他的脖頸是涼的、他的嘴唇也是涼的。他的喉結隨著我手指的移動上下滾動著，在說話嗎？可是我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在我腦海中響徹的只有隔著他襯衣傳來的、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