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念的 回憶
小說: 歸零·起航 作者:四点点 字數:3763 更新時間:2021-04-11 06:53:16
【林蕭】
自顧里離開後,公司更加忙碌,Kitty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也逼迫自己不斷工作,好像只有不斷工作,不斷統計那些報表,才能給我片刻的慰藉,才能讓我不再想起那些青澀的、難堪的往事,以及我鮮活外表下最骯髒的隱瞞。
自顧里離開後,崇光不久也離開了。他帶著一大票子的正妹彩妝師去了紐約時裝周。送別那天,他站在我對面,戴著口罩和墨鏡,問我:「真的不去嗎?難得的好機會。」聲音透過口罩顯得悶悶的,有一瞬間,我發現我好像不認識他了,我想摸摸他臉的輪廓,拉扯他蓬鬆的金髮,看看他深邃的、黑色的瞳孔,聽聽他時不時的無理取鬧。
我想過去的他,但我要的太多了。
「不了,」我雙手在胸前擺了擺,「我要幫顧里打理好別墅,說不定她哪天就回來了。」
「嗯,好吧。再見了,小助理。」他把我抱在懷裡,隔著口罩吻我的額頭,口罩的表面讓我的皮膚泛起一陣沙沙的癢意,濕潤的氣息撫著我的肌膚。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自顧里離開後,該離開的和不該離開的,都走了。
別墅里空蕩盪的,我沒有叫Lucy來修剪雜草,當我看到那些不斷向著天空伸長的雜草時,我覺得我的生活中還存在切實的生命的痕跡。好在,宛如搬回來了。當天晚上,她向我聲情並茂地講解了她和父母長達5小時的殊死肉搏,畢竟對於一個讓自己女兒毀容的地方,正常的父母都不會想讓女兒再一次踏入。更何況這個地方還有一群瘋婆子。
第二天,她昂首挺胸地把脫毛膏放在了顧里的浴室里。當然,我們都心照不宣的不談顧里出國的事。
自顧里離開後,我越發注意細節和瑣碎的事。每天晚上回家我都能趕上黃昏,一種絢麗的色彩鋪滿了遠方的天空,不斷變化,直到隱沒太陽,拉上花燈千盞的夜幕。那不斷閃爍的霓虹燈告訴我:夜晚來了。
對啊,夜晚來了。夢,也來了。
夢裡的景象是虛無縹緲的,也正是因為虛無縹緲,在夢裡人是不會有過多的情緒和感覺,但我依舊能感到從四周傳來的陣陣寒意。
又是一年盛夏,我們是學生時代的樣子,純粹美好。那時的顧里像個小女生,包包上掛滿了亮眼的掛飾,笑起來兩頰的蘋果肌飽滿的發亮。
我們一起走在教學樓陳舊的樓梯,周圍都是一些急走打飯、嬉鬧的同學。
顧里很好地掩飾她內心的不滿和厭惡,一邊護著裙擺和包包,一邊拉著我快步上樓,那個時候的她就已經很鄙視穿安全褲了,所以每一次上樓都很小心,害怕走光,我怕她多此一舉。
樓道裡面的人越來越多,我小聲對顧里說:「大概3班的老師又拖課了,人越來越多了……唉,慢點。」顧里像是沒聽到,依舊專心地避開那些汗津津的手臂和粉掉得差不多的老牆。
她自顧自地走著,不料迎面撞上個男生。
那個男生比同齡人高得多,是那一種過一眼就會捕捉到的人。
我幾乎可以看到他細膩的毛孔和額頭上亮晶晶的汗。
他雙手抱著大量的書籍資料,卻不急不躁,心平氣和得很。他自然地低著頭,紳士地對我們,準確點是對著顧里說:「可以讓一下嗎?」聲音因為處在青春期,有點生硬幹澀,不過很好聽,帶著讓青春期少女痴迷的聲線。
如果是一般女生早就被迷得天昏地暗了,不過顧里不是一般的女生,況且她前陣子領了獎學金,趾高氣揚地不得了。她輕輕抬頭,習慣性的把劉海向右一甩,直視那個男生的眼睛說:「且不說上下樓梯靠右走,這種周歲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女士優先嗎?」她的聲音清脆好聽。那個男生把頭一歪,想了幾秒,無所謂地聳聳肩,給我們讓道。
看,這就是我的夢,夢裡我沒有任何情感,無知無覺,卻能清晰地回憶起每一個細節。我不知道這能否被稱為幸運。
當時,沒有人告訴我那個男生名叫顧源,他歪頭的幾秒其實是看呆了。也沒有人告訴顧里,她抬頭的那一剎那,迎上午後的陽光,蓬鬆的頭髮顯得她格外慵懶,也襯得她泛著棕色的瞳孔里閃爍著的光芒更加耀眼。陽光下的她,唇紅齒白,是每個青春期男生見了都會動心的樣子。更何況,她那麼美。
其實,到了最後,我已經分不清哪些是夢境,哪些是回憶了。我想我是一個不稱職的占夢師或是回憶者。往事接踵而至,不由分說地霸佔著黑夜,漸漸我開始懼怕夜晚,懼怕入睡,我不止一次想守著時鐘等待天明,可我不是顧里,支撐我徹夜不眠的是我的恐懼。窗外濃稠的夜色以及不遠處的燈火,給我一個錯覺,彷彿全世界的人都在狂歡,而我站在千上萬水之外,遠處的盛世繁華只是一場夢。
對,只是一場夢。
顧里暈倒住院的第二天,我回到別墅為她整理衣服和證件。大廳的石英鐘傳來一陣低沉的碰撞聲,我抬頭看了看,凌晨四點了。別墅里沒開暖氣,處處都是寒冷的,感覺隆冬好像在這棟沒有生氣的空殼子里駐了足,一直沒有離開,似乎也不會離開了。冰冷的空氣,窗外藏藍的天空,讓人憑空生出一種時光流逝得非常緩慢的錯覺。
我拖著顧里碩大的、暴發戶般的LV旅行箱離開別墅,不遠處的那盞路燈昏暗不明,其實我一直忘記告訴顧里,那盞路燈壞的差不多了,在天空下不停閃爍,照著大門像生了銹一般,不似以往的奢華。
我也一直忘記告訴顧里,其實南湘要走了,真的走了。
那盞路燈下,南湘和席城正緊緊相擁,我聽到南湘輕輕地啜泣,在一片寂靜中顯得很清冽。我艱難地轉過身,企圖讓牆壁將我擋住,我讓自己的脊背靠在陰涼的磚牆上,那些不知生長了不少年的青苔一時間好像全部都蔓延了出來,面無表情的注視著我。
其實我早就知道,幾天前,南湘用她大半積蓄和人脈去保釋席城時我就知道,她遲早要離開,可沒想到那麼快,連一句面對面的道別也沒有。我記得南湘坐在我面前,昏暗的燈光懶散散的散落下來,散落在她如今波浪似的頭髮上,她畫著煙熏妝,眼神發亮,像古希臘神話故事中勾人魂魄的美杜莎,每一根捲髮都是纏繞的蛇。
她故作輕鬆地對我說:「林蕭,我要和席城離開這裡,我忘不了他。」她用發梢輕輕繞著手指,「你看,我很沒用吧。」
淚水就怎麼突然湧上眼眶,我到底是沒有說什麼挽留的話,我到底是沒有忘記南湘對我、對顧裡帶來的傷害。
學生時代。南湘見到席城、愛上席城、第一次在席城家中過夜後,南湘的心就沒了,果真,一個女人把身體給一個男人,心也會不知不覺地向他靠近。
晚上,她對著鏡子有些笨拙的化妝,用廉價的色彩鋪滿整個臉蛋,可是她不知道,她就算是什麼都不化也很美麗,她就像是一朵曇花,在不經意間就猛烈地綻放。
凌晨,她才躡手躡腳地回來,和我並肩躺在床上,臉上本來就不怎麼均勻的妝也看不見了,她像是做夢一樣,用很低很低的聲音給我講關於席城的事,完全不管我想不想聽。聽上去她好像馬上就要睡著了,但是那講訴的聲音卻一直持續著,持續到我的睡夢中,直到今天。
《肖申克的救贖》里,安迪在監獄裡隱忍了二十年,忍過了一次次毆打和弱肉強食,在一個風雨之夜,他爬過長達八百米、滿是惡臭的下水管道,終於到達了自由和救贖的彼岸。後來想想,南湘也不過如此,她不斷追逐著希望、品味著絕望、強忍著背叛、吞咽著苦難。我想,席城就是南湘的救贖。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後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夢裡很多搖晃的綠色光暈,後來漸漸看清楚了,那是一整片巨大而安靜的樹,樹影晃動成海洋,朝大地的盡頭傾斜著,滾滾而去的綠色巨浪的盡頭,站著一個人,替我擋住盛夏的陽光,順其自然的,陽光就輕易地被他的臉、身體的輪廓分割地支離破碎。淡淡的光暈模糊了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直笑著。最後的最後,他走向我,把我攬在懷裡,在我耳邊輕語。
冬天過去了,春天也過去了。夏天拉開了漫長的白晝,走在大街上,處處可見穿著短裙,手打陽傘,十幾歲的小姑娘,嘈雜、好奇、天真,期盼的即將到來的假期,或恐懼著沒日沒夜的補習。
崇光獲得了一個漫長的假期,他笑著問我;「我哥有棟度假別墅,傍邊就是森林啊,小溪什麼的,空氣不錯,去嗎?」當然,我沒有帶上唐宛如。
我們的車大約開了三個小時,或是四個小時,我也說不準,啟程時我在晨光中睡著了。醒來時,我正枕著崇光的大腿,他時不時撫摸著我的臉頰,手指上的繭給我久違的熟悉感,輕輕劃動時,帶著一陣搔癢。見我醒了,他探過身子,打開窗戶,松針的味道就進來了,好像這座山把空氣吸進去,然後吐出來樹木的香味。
司機把車停在別墅外,別墅處在山腰處,四周都是林木,前幾日的大雨把這裡的每一片樹葉都洗得發亮,耀眼得很。周圍的知了彼此唱的興高采烈,陽光被繁密的樹葉打碎,輕輕落下,宛如碎銀,明亮到近乎奢侈。風從樹林最深處穿越出來,然後從樹頂疾馳而去,帶來陣陣清香,混著還未蒸發的露珠的濕潤。
我轉過身,看著崇光,陽光沿著他稜角分明的臉傾瀉而下,他牽過我的手,然後單膝跪地,他說:「林蕭,你說,你為了我耗盡了一輩子的好運氣,現在我把我全部的運氣都給你,這樣你就可以一直陪著我了,」他沖我無辜的笑笑,「林蕭,我是死過一次的人,所以我的運氣就有了兩倍,你千萬不要嫌棄啊!林蕭……」
這就是我最深的夢,最強烈的回憶。他拿出一枚戒指,然後對我說:「林蕭,嫁給我。」恍惚間,我聽到了來自森林最深處的林濤,與心臟共鳴。
別墅中,我的電腦熒幕突然亮了,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叮咚」,是郵件提示。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顯得十釐清冷。
這是一封來自大洋彼岸的郵件,發件人是藍決,內容是顧里五個月以來所有的情況。郵件末尾,附上了一張顧里近期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神采奕奕,深紅的唇彩特別醒目。她穿著一件低胸緊身的禮服,在眾人面前高舉著酒杯,像是在宣布著什麼。看到照片前一秒鐘我還在想,還會發生什麼更壞的事嗎?可是更壞的事發生了,我看到顧里異常平坦的小腹。我們不應該低估上天的想像力。
度假回來後,我向宮洺遞了辭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