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之後兩個人就常常見面。江遲遲經常會帶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去陳深家看他，其中也包括貓糧和狗糧，時間久了，枕頭和暖腳墊也開始期待他的到來，他一來就飛奔著撲倒他懷裡，把青年撲個趔趄。

「你總是能給它們帶來驚喜。」陳深說。

江遲遲笑了一下，看向他：「沒有給你帶來驚喜嗎？」

「當然有。你出現我就已經很驚喜了。」

江遲遲哼笑一聲，輕車熟路地打開雪櫃門，翻出前一日買的肉和菜，拿著就進了廚房。陳深轉動輪椅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忙裡忙外。

「遲遲。」

江遲遲回頭。

「總是麻煩你照顧我，我……」「停。」

江遲遲利落地把胡蘿蔔切成片：「我不是也天天蹭飯？」

陳深會給他報銷買菜的錢，江遲遲就在這做飯，昨晚跟著吃一頓，飯後收拾廚房，像是陳深雇的保姆，但是江遲遲樂在其中。見陳深實在過意不去，江遲遲就讓他幫自己擇豆角，這件事陳深還是能做的。

寧可他累一點，也不想陳深再過回原來的那種日子。晝夜顛倒，一天只吃一頓飯，半夜餓了就泡麵，難怪人那麼消瘦。他心疼陳深。

不過看陳深擇菜的動作很是嫻熟，江遲遲有些吃驚：「你會做飯？」

「會。之前沒有出事的時候都是自己做飯的，現在……很顯然。」陳深苦笑一聲，「夠不到灶台，廚房就閑置了。」

「以後都我給你做。」江遲遲脫口而出。

陳深一怔，抬起眼簾，望著他的目光像是裹挾了溫暖的太陽。江遲遲抿了抿唇，認真地看著他，又說了一遍。

「我來照顧你，我給你洗衣做飯，給你打掃房間。」

四目相對。

江遲遲內心裡仍有些緊張。他擔心自己這樣殷勤得太過明顯，陳深會對他心生戒備，又或者陳深本人其實很驕傲，受不了他這樣明顯的憐憫……「好。」

江遲遲還沒反應過來。

陳深上前握住他的手，仰頭看他，溫柔地笑著：「那你來照顧我，我來賺錢養你，好不好？」

撲通。

那遙遠的神明似是聽到了他的乞求，高高在上地給他一瞥，江遲遲便得到了整個世界。

12

因為陳深一句話，江遲遲辭掉了幹得還算不錯的工作，搬進了陳深家專門照顧他。陳深的稿費很高，再養十個江遲遲都不成問題，但江遲遲還是過得很節儉，能不買的都省下，絕不輕易問陳深開口要錢。

陳深有些發愁，便特意多給他打錢，但給了江遲遲也不花。

「怎麼不給自己買幾件新衣服？」

「我衣服夠穿，留著錢給你買吃的。」

陳深不得已，只能打開支付寶界面給他看上面的一長串數字：「遲遲，咱家有錢。」

這還是陳深第一次用「咱家」這個詞，話說出口，兩個人都怔住了。

江遲遲就眼睜睜地看著陳深紅了耳根。

「……」

江遲遲撲哧笑出聲。

「好，我知道了，咱家有錢。」

他試探性地把手伸向陳深的頭，陳深閉上了眼睛。

江遲遲這才放肆地揉了揉他柔軟的頭髮。

「可我知道那些錢都是你沒日沒夜地消耗自己換來的啊，我捨不得。」江遲遲半跪在他面前，換自己仰視他，「我知道你寫不出稿子時一根接一根抽的煙，知道你完成一章節小說之後酸痛的腰和脖頸……我怎麼捨得花你的錢呢？陳先生，我現在就只希望你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想工作就工作，工作累了就看看書，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陳深也像他那樣輕柔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你以後也會有自己的家，不是嗎？」

江遲遲重複了一遍「咱家」這兩個字。

兩人對峙片刻，陳深扶著額頭笑了。

江遲遲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還想試探我，我已經不小了叔叔！」

「好好，我們遲遲是大孩子，只有叔叔又老又笨，連喜歡一個人都不敢輕易說出來。」

其實他也沒有多老，今年才剛過三十歲生日。不過是江遲遲一直喜歡調侃他而已，動不動就叫他叔叔。

江遲遲埋頭到他膝上。

「我也一樣啊。敢為他辭工作，能為他付出一切，卻唯獨不敢開口說我愛他。」

在愛情里，再勇敢的孩子都會變成膽小鬼。因為珍惜，所以無法忍受失去的畫面。

陳深緊緊地抱住他。

13

他們就這樣平靜地度過了五個春秋，就在江遲遲打算把自己和陳深的事情告訴家裡人時，陳深被查出了肺癌晚期。

看著好不容易被他養得好一些的陳深又開始消瘦，江遲遲飯都吃不下，自己也跟著瘦了一圈。

病床上的陳深啞著嗓子勸他多吃點。

江遲遲的眼淚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別哭，遲遲，我心疼。」

江遲遲流著淚開始扒飯。他不能倒下，他還要繼續照顧陳深呢，陳深還需要他的照顧——可是他還需要多久呢？他的生命分明已經走到盡頭了啊！

窗外又開始飄起雪花，冰冷的氣息從窗戶的縫隙里鑽進來，把江遲遲本就失了溫度的手吹得更冷。他好害怕陳深熬不過這個冬天，他們明明還約好春天到了就一起出去賞花。

江遲遲實在咽不下去了，低著頭捂著臉痛哭。

他不明白，為什麼陳深那樣好的一個人，一生從未做過錯事，為何命運就不肯多眷顧他一些？

為何這樣的無妄之災要落在他的頭上？

是不是連上天都嫉妒他的才華，要將他從人世間抹去？

14

「就造一場夢吧。我這些天已經哭得夠多了，至少走的時候，我希望他看到的我是笑著的。」江遲遲低聲說完，眼圈又開始泛紅，他倔強地仰起臉，試圖使眼淚倒流回去。

聽完他們的故事，少女已經哭完了半包紙，和江遲遲一起控訴命運的不公。白晟暗嘆一聲，安排江遲遲到床上躺下，拿起陳事筆。

「閉上眼睛，你和你的他，將進入同一個夢境。」

江遲遲依言閉上眼睛。

15

漫天春光里，陳深驚愕地發現，自己竟然能站起來了。

江遲遲就站在不遠處看著他。

「遲遲……遲遲。」陳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是在做夢吧。」

江遲遲沒有說話，他怕一開口眼淚就掉出來了。這是之前決定好的，最後一次，絕對不在陳深面前哭。

陳深驚喜地大步走向他，一把將他擁入懷中。

這是陳深第一次站立著擁抱他。

「遲遲，遲遲！我好高興，我終於站起來了！」

「……嗯。」

陳深的欣喜溢於言表。

是的，站起來，他們就可以像對普通愛侶那樣一起散步、一起逛超市、一起擠公交、一起追逐打鬧了。而不是走到哪裡都要由江遲遲推著輪椅，遇到難走的路還要江遲遲背他。

陳深笑著笑著就哭了。

他想到之前，有次城市下了大雨，路上積水已經沒過了小腿，怕他著涼，江遲遲直接咬著牙背起他小跑，自己一雙鞋都被水灌滿了也不管。

因為他行動不便，江遲遲不僅承攬了所有的家務，連修馬桶修電線這種事也要親力親為，定期還要給他擦洗身體，幫助他換衣服。而江遲遲就在他眼前摔倒，他都不能衝過去接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江遲遲自己爬起來，齜牙咧嘴地對他說沒關係。

以前想站起來是為了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的或者，而不是做一個什麼都幹不成的廢物。現在想站起來是因為心疼江遲遲太苦，想再多分攤一些，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僅是給錢江遲遲怎會稀罕，他也並非貪財之人。若不是陳深背著他網上購物，可能江遲遲五年都不會捨得給自己買什麼東西，包括那雙他在購物車裡放了很久很久的鞋。陳深無意間登陸他的賬號，看到他與客服數次的對話，才知道他有多想要它。

而等他真正買回來，江遲遲明明開心得都要跳起來了，還硬是壓抑著笑容，怪他亂花錢。陳深覺得自己真的虧欠江遲遲很多很多。

而此刻，他終於站起來了，儘管不知道為什麼，卻還是想與江遲遲分享心頭巨大的喜悅。但是，他不明白，為何江遲遲卻一言不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呢？

哦，大概是自己在做夢吧。

他忽然清醒過來，想起自己應該還是身患絕症，正躺在重症監護室呢。

激動的情緒就這麼消散了。他嘆了口氣，吻了吻江遲遲的額頭。

「對不起，遲遲，我要走了，從今往後，只能留你一個人了。」

江遲遲拚命咬著嘴唇。

「以後，沒有我這個拖累，你應該會輕鬆很多……算了。」他苦笑一聲，「這話說得反而是在傷你的心。我知道，你從未把我當成拖累，沒有我才絕望。但是遲遲，你不能絕望。沒有我了，你也依然要好好地活下去，沒有我溫暖你，你就做自己的太陽。你這麼好，總會有人替我愛你，我走之後，你儘快走出來，想盡一切辦法把我忘了，然後開始新的生活。」

陳深微笑著流淚：「我也有私心，不希望你像對我一樣對別人笑，但是沒有辦法啊，遲遲，我不忍心看見你一個人孤獨的生活。找個人照顧你吧，找一個真正能照顧你的人。答應我，遲遲，好好地走完接下來的人生，如果實在沒有人值得你愛，那你就全身心投入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總而言之，不要想我。」

「不然，我不放心。」

江遲遲終於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