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到達約定的咖啡廳時，江遲遲看了一眼時間，早了四十分鐘。他有些忐忑地推門而入，找了個靠窗邊的位置坐下，掏出手機打算給陳深發消息。卻還沒等他確定發送，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

「遲遲？」

江遲遲一滯，不可置信地轉身。

在他身後的桌邊，一個皮膚蒼白的男人坐在輪椅上，一雙漆黑的眼睛正專註地看著他，目光中摻雜著期待與不確定。

那面容比想像中還要俊朗，那視線比想像中還要灼熱，叫江遲遲倏然紅了臉。

「深……深藍？」

陳深終於笑了：「是我。看打扮同你和我說得很像，才不確定地開口詢問。」

江遲遲趕忙從自己這一桌挪到陳深坐的那一桌。

「我……你……」江遲遲一時間整個腦子都有些當機，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陳深輕笑出聲，聲音比耳機里聽到的還要悅耳。

「我一直想像著你會是一個很可愛的人。」陳深溫柔地說，「沒想到現實中的你更為可愛。」

江遲遲害羞地低下頭。

「是……是嗎？」

「當然。」

江遲遲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很閑適的白襯衫，外套搭在旁邊的椅子上，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兩杯咖啡，看樣子已經來了很久了。

江遲遲莫名地有些愧疚：「對不起，我來晚了。」

「不，比約定的時間還要早很多呢。是我來得太早了。」

江遲遲輕輕地「啊」了一聲。

陳深莞爾：「是我太急著見到你了，才早早出門。」

天吶，為什麼現實中的陳深會這麼有魅力！什麼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都顯得極為真誠，似乎在旁人看來了不得的情感到了他那裡都會變得坦然。經他這麼一帶，江遲遲也逐漸放鬆下來，餘光不自覺地看向他的輪椅。

陳深也低頭撫向輪椅。

「會感到失望嗎？我之前從來都沒有和你說過我是殘疾人。很抱歉。」

江遲遲立刻擺手：「不不不，只是有點好奇……」

陳深笑了。

「其實我也猶豫了很久，一直不敢和你說。儘管覺得你不會介意，卻還是自認為擔不起這個風險。一直都很想見你，又怕被你見到我這幅樣子，這次正好有了一個正當理由，我才下定決心讓你見到真正的我。你總是對我毫無保留，我卻隱瞞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我感到很慚愧。」

江遲遲激動地一把握住他的手。

「沒有的事！我怎麼會介意這個！只是……只是有些心疼你，平日里一定很不方便吧。」

陳深一怔，下意識地抽回了手。江遲遲立刻窘迫起來。

「是我唐突了……」

陳深抽了一張餐巾紙擦了一下掌心，重新向他伸出手，笑著解釋：「不是，是我剛剛手心裡都是汗，怕弄到你手上。」

陳深這個人怎麼這麼懂得該如何讓他害羞啊。

江遲遲抿了抿唇，握住他仍然有些濡濕的手。陳深扣住他的手指，道：「習慣了還好，只是一開始的時候確實不方便。」

兩個大男人在咖啡廳這樣握著手明顯很奇怪，但江遲遲寧可硬著頭皮忍受旁人的視線也不願意鬆開手，直到兩個人貼在一起的皮膚上浸滿了汗液，才同時發笑，收回胳膊。

感情也交流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便該進入正題。這種交流他們做得實在太多，因此進行得相當順利，陳深陳述自己的靈感和想法，江遲遲認真地傾聽，時不時地詢問兩句，陳深也都耐心解答。說到興起處，江遲遲還從包里翻出了紙筆，陳深直接在他的本子上列下初步的大綱。

他的字跡行雲流水，清逸又溫雅，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江遲遲把自己的丑字寫在旁邊，兩個人一起笑出了聲。

「那就這麼定了。」江遲遲收好本子，「我很期待這本書呢。」

陳深點頭。

見他實在不方便，江遲遲主動提出送陳深回家，陳深也欣然同意了。江遲遲把手搭在他的輪椅上，心頭浮起一種說不上來的酸脹，甜蜜，滿足，又心疼。

這裡離陳深的家並不算近，他就這樣自己轉動著輪椅過來，因為擔心路上出現什麼狀況，才早早起床出門，這該是多麼大的誠意啊。聽編輯部的人說，陳深從來都不肯與責編見面，就算有什麼必須要當面聊的事，也都是透過視頻電話實現。當初只覺得是他低調，卻未曾想過，竟是有這樣的難處。

而這一次，陳深不顧自己的缺陷，穿越小半個城市來見他了。

江遲遲只覺得滿街都是春花，都在這一刻盛放開來。

8

陳深的家意外地整潔，江遲遲很難想像他一個殘疾人是如何做到的這些。客廳里擺著幾個書架，上面放著滿滿噹噹的書，什麼類型都有。他的辦公桌就在窗邊，桌上一台電腦，一盆弔籃，幾本筆記本，還有一支鋼筆。

江遲遲把心中的感慨說了出來。

陳深以拳抵唇，撲哧一笑。

「如果我說，是我猜到了你會送我回來，昨天特意收拾的，你會不會覺得我有心機？」

江遲遲還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愣了一下之後也跟著笑了。

「確實心機！」

陳深不在意他的調侃，叫他在沙發上坐下，去開卧室的門。門才剛打開，兩團毛茸茸的東西就沖了過來，陳深被撲了個滿懷，笑著推懷中的狗頭。

「枕頭，別這樣，家裡來客人了。」

純白的薩摩耶熱情地舔著他的臉。

圓滾滾的橘貓邁著艱難的步伐走到陳深的腳邊，打了個哈欠，趴下了。有溫暖的日光從窗外照進來，眼前這場景美好得就像是電影里的畫面。

江遲遲過去逗狗，枕頭也好奇地歪著頭。

「他怎麼叫枕頭啊？」

「他平時都給我做枕頭的。」

江遲遲看向貓咪。「那它呢？叫什麼？」

「暖腳墊。」

「……」

江遲遲笑得雙肩都在顫。沒想到看著這麼沉穩的陳深，背地裡竟然也會給寵物起這樣的名字，莫名地透出一股子反差萌來。

暖腳墊懶洋洋地白了他一眼，調轉了個方向，用屁股對著他。

江遲遲蹲下去揉它的屁股。

「平日里有它們兩個在，家裡其實是很亂的。」陳深無奈地說，「它們總是會抓爛我的沙發，撕壞我的枕頭，把糧吃得到處都是，還要我去給它們打掃。」

江遲遲從他膝前抬頭。

「但是你很喜歡它們不是嗎？」

「是。如果沒有它們，我可能，就撐不到現在了。剛出事那段時間整個人的狀態都相當糟糕，如果不是它們還需要我，我恐怕早就在消沉中死去了。」

江遲遲聽得相當難過。

如果沒有那樣的事情，如今的陳深該會是多麼出色的一個人啊。當然，陳深現在也極為出色，但是，但是還是令人遺憾……

陳深親昵地捏了捏他的腮幫子。

「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啊。我撐過來了，讀了很多書，想透了很多東西，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工作——還遇到了你。」

江遲遲與他對視。

「說來可能有些肉麻，但你的確像是一束光，把我的世界都照亮了。」

9

原來，不僅他把陳深當做光。

原來他對陳深也同樣重要。

江遲遲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去擁抱他。

10

但最後江遲遲還是規規矩矩地離開了。陳深執意送他到門口，才上了幾級台階，額頭就滲出了汗。江遲遲只得在他的注視中上了計程車，心中暗想，以後再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出門了，都自己到他家來見他吧。

剛上車，江遲遲就收到了陳深發來的消息。

「今天好開心。」

江遲遲終於控制不住，傻笑出來。

「我也是，好開心。」

還有什麼比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更令人愉悅呢？尤其是這個人絕不令他失望，言談舉止都透露出良好的修養，叫他歡喜更甚。

他翻出包里的筆記本，看著上面一美一丑兩種字跡，只恨不得能當場歡呼一聲，叫全世界都知道他的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