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聯考成績很快出來了，成績和辜延預料的差不多少，他便填報了之前選定的學校。破天荒地，辜明湛竟然問了一嘴。

「想去哪兒？」

辜延故意說了一個隔著大半個中國的城市。

辜明湛點點頭，依然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辜延有些失望，道：「是A大。」

辜明湛怔了一下，倏然抬眼。辜延已經先一步轉過身，因此並沒有看到這一幕。在他身後，辜明湛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眼底漾起絲絲縷縷清淺的驚喜。

A大就在這座城市，甚至就在他家附近，坐公交半個小時就能到。大約彼此互相折磨都比分別要好受，又或者其實受到折磨的就只有他一個，辜明湛怎會如他一般痛苦。

這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辜明湛什麼表示都沒有，想必又是忘了，辜延也不想提醒他。

以往他生日的時候，辜明湛多多少少還會送件禮物的。

算了。

辜延低頭嘲笑自己。比起你那些見不得人的想法，一件禮物算什麼？一句生日快樂算什麼？

出門的時候辜明湛還在睡覺，歪著腦袋靠在沙發上，桌上的電腦開著，辜延看了一眼，幫他把做了一半的PPT保存，把自己的外套蓋在他身上。

已經一把年紀了，怎麼還是這樣好看，五官像是雕刻出來的，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足夠賞心悅目。此刻，這雙眼睛輕輕地閉著，常年皺著的眉頭也舒展開了。辜延失神地凝視著他，有一瞬間突然想，他要是不睜開眼睛就好了。

清醒著的時候，怎會這樣溫柔。

辜延低低地嘆了口氣，轉身出門了。幾個關係好的同學都在等著給他過成人禮。

和以前不同的是，這次他出門之前給辜明湛留了字條，告訴了他自己的去向，省得他擔心。

辜延覺得自己似乎懂了一些這個人。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小孩了，學會了透過表象去看待事情。若是以往，他一定會覺得辜明湛是絕對不會關心自己的，而現在，那種念頭已經開始動搖了。

如果真的不關心，怎麼會在他每次晚歸的時候發那麼大的火？如果只是為了發泄無由的情緒，平時怎麼那樣冷淡，甚至連多一句廢話都不想說。

如果這一切都成立的話，是不是就意味著，其實以往的認知也是可以推翻的？是不是其實他一直誤解了辜明湛？

辜延這樣想著，又擔心是自己自作多情，畢竟辜明湛的行為已經給過他很多次打擊，他不太敢輕易提起希望了。

不管怎麼說，先把十八歲生日過完吧。過完他就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可以對自己負責的成年人了。

到那時，興許他就會慢慢理解辜明湛了。

9.

幾個人一起吃飯喝酒，又去唱了歌，有個女生一直很喜歡辜延，趁著酒勁向他表白，其他人見狀趕緊起鬨。

辜延手足無措。

「不，佳佳，我……」

「我就是喜歡你。」叫佳佳的女孩子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整個人掛在他身上，濃重的酒氣噴灑到辜延的脖頸里，把辜延一張臉熏得通紅。

男生們立刻鼓掌。

「延哥，佳佳可是喜歡你將近三年了啊，這不答應就過不去了對吧？」

「對！延哥你就從了她吧！」

「不……」

佳佳猛地抬起頭，用一雙滿含熱淚的眼睛看著他。

「辜延，你是不是嫌棄我？我就那麼差嗎？主動送上門你都不要？」

辜延百口莫辯。

就在這時，辜延的餘光無意間掃過半開著的包廂門，突然瞪大眼睛，掙脫佳佳就大步跑了出去。

暗調的燈光里，白晟倚在走廊的窗邊，拿著手機在發簡訊。今天他沒有穿漢服，而是換了一件綉著仙鶴的襯衫，長發剪短了，在脖子根那低低地扎了一個小揪。聽到聲音，他微微抬眼，波瀾不驚地看著辜延。

辜延突然有些窘迫。他也不知道自己匆匆跑出來是為了什麼。

「那個，您也來這邊唱歌啊……」

「我約了同事在這裡見面。」白晟把手機揣到褲子的口袋裡，打量了他兩眼，目光突然一頓。辜延尚未察覺這一眼，只在心裡猜測他的同事是個什麼身份。

話說回來，開店的老闆也有同事嗎？

「時間差不多了，我該過去了。」白晟淡淡地說完，擺了擺手就走了。辜延立刻大聲說了句「再見」。

白晟閉了閉眼，面上劃過一絲悲憫。

10.

等到辜延回去的時候，包房裡已經炸了鍋，佳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個男生圍在那裡安慰她。辜延尷尬地上前解釋，佳佳仰起臉，質問他到底為什麼不接受她。

為什麼——

一個答案浮到喉頭，他死死地閉著嘴，心尖都在顫。

「說話呀辜延！我到底哪裡不好，你告訴我還不行嗎！我就想死個明白！」

辜延艱難地吐字：「我有喜歡的人了。」

11.

到最後，佳佳也放棄了，紅著眼圈祝辜延早日追到心愛的人，辜延笑了笑，心裡卻是一陣苦澀。

連想都不敢深想的感情，何談開口？何談追求？

但這些，無法言說。

從KTV出來已經過了十一點了，幾個人都有些醉了，佳佳是唯一的女孩子，辜延負責送她回家。

因為酒喝的太多，佳佳突然衝進廁所嘔吐，其他男生已經走了，辜延就站在走廊里等她。這時候，幾個醉漢從另外一個包廂里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辜延見狀趕緊避讓。

不料，其中一個胖子直直地就撞了過來，辜延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還沒惱火，胖子就已經開罵了。

「傻♧逼東西，不知道給你胖爺爺讓路？操，死媽的玩意兒。」

辜延正好也喝了不少酒，當即就覺得有一股熱流直衝大腦，跳起來一拳就砸上了胖子的臉。

胖子痛叫一聲，其他幾個醉漢對視一眼，同時動手。辜延一拳難敵四手，又一次重重地摔倒了。

「真有意思，沒爸沒媽的小雜種，敢在你爺爺面前裝！是不是啊小雜種？」

辜延紅了眼睛，逮住胖子就是一頓不要命的捶，也不管落在身上的拳腳有多痛。

今時不同於往日，以前那個只會挨揍的小男孩長大了，絕不肯再逆來順受。

然而，他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很快就沒有了力氣，被幾個人踩在地上暴打。走廊亂成一團，幾個保安過來拉架，其他包廂的女生嚇得尖叫起來，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辜延的腦袋被打破了，有溫熱的血淌進眼睛裡，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突然就笑了。

怎麼辦，他已經長大了，辜明湛不會再來救他了。

可是他真的好想辜明湛啊，好想再看他一眼啊。

「操，你他♧媽誰啊！」

「我是他爸！」

這是要死了麼？他竟然聽到了辜明湛的聲音。

辜延不想哭出來，幹脆閉上了眼睛。

直到自己被一隻冰冷的手拉住。

「醒醒！」

辜延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辜明湛黑如鍋底的臉。

「爸……」

辜明湛粗略地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口，確認沒有致命傷只後放下心來，站起身，陰沉地看著幾人。

不過沒等他動手警察就來了，把幾個人全都帶上了警車。

辜明湛扶著他起來。

辜延突然就哭了，一開始還忍著，後來實在忍不住了，靠在辜明湛肩膀上嚎啕出聲，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傷心得像個被奪走了玩具的孩子。

連辜明湛都少有地手忙腳亂。

「你怎麼回事？這麼大個人了挨個打還要哭？」

「爸……」辜延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一把抱住他，「我想你，我好想你！」

辜明湛僵在原地，耳根微微泛紅。

「下去。」

辜延不肯撒手，與剛才醉酒的佳佳如出一轍。辜明湛扒拉幾次都沒扒拉動，耳朵燒得滾燙，甚至蔓延到了臉頰上。

佳佳扶著門框走了出來，見到眼前的一幕直接傻了，不知道該先問辜延頭上的血，還是該先問他抱著自己的爸爸哭是怎麼回事。

辜明湛僵著一張臉，什麼表情都沒有。佳佳猶豫了半天，還是捂著胃部自己打車走了，沒有驚擾這對父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辜延才止住眼淚，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爸……我真的以為我要死了……我真的沒想到你會來……我真的好怕……好怕……」

好怕就這麼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就再也聽不到你的心裡話了，就不會再知道你的想法了。

好怕你老了以後都沒有人照顧你，除了我，誰會受得了你這個脾氣啊。

就算他們受得了，我不在，我也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