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辜延拖著沉重的步子推門進屋。

廚房裡的男人探出頭來。

「延延回來了？怎麼了，一連不開心？」

辜延愣了一下，眼圈倏地紅了，嚇了男人一跳。

「怎麼了延延？誰欺負你了？」

望著這張絲毫不見衰老的、俊朗的臉，辜延緊緊地抿著唇，一言不發。

辜明湛擔憂地走出來，半蹲下來，碰住他的小臉，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有什麼事情和爸爸說，好不好？」

辜延眼皮一抖，眼淚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來。

「沒……沒什麼，就是沒考好。」

辜明湛一愣，笑了：「因為這種原因嗎？」

辜延僵硬地點頭。

辜明湛拍了拍他的腦袋，溫柔地說：「不就是一次沒考好嗎，下次再努力就是了。我們延延這麼優秀，一次成績能說明什麼呢？一會兒吃完飯把卷子給爸爸看看，爸爸幫你一起找原因，好嗎？」

「……好。」

辜明湛起身去炒菜了，辜延小跑著回到房間，背靠在門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胸腔里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沉悶得厲害。

怎會如此……

半晌，他緩過神來，從書包里掏出一張幾乎滿分的試卷，剛止住的眼淚又要溢出來了，他急忙仰起頭。

2

飯後，男人果然依言同他一起研究試卷，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邊，垂眼仔細地檢查上面的每一道錯題。辜延嗅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檀香，大氣都不敢喘。

「這些題確實有些難度。」辜明湛抽出一張白紙，「現在爸爸就給你講一遍吧。」

蒼勁有力的字跡躍然紙上，辜延盯著那些字出神。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辜明湛用筆桿輕輕地敲了他一下，也不生氣，只耐心地重新講了一遍，辜延聽完了，點頭，辜明湛叫他再做一遍。

辜延迅速地在紙上寫下解題過程，從過程到結果，幹脆利落。辜明湛看完，大加讚賞。

「延延真棒，一教就會！」

辜延一臉不自在：「你……是這樣覺得的嗎？」

「當然了！」辜明湛彎著一雙眼睛，辜延在他眼中看見無限的包容與寵愛。

辜延猛地站起來。

「對不起，爸爸，我有點困了，我想睡覺了。」

辜明湛看了眼時間，有些驚訝：「這麼早就困了嗎？要不爸爸再陪你看一會動畫片吧。」

辜延默認了。

於是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里，父子倆就窩在沙發上看動畫片。即便是很幼稚的劇情，辜明湛也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點評兩句，趣味橫生。

辜延扯扯嘴角，姑且算是笑了。

但其實他半點都沒看進去。

夜深了，辜明湛關閉了電視，領著辜延進屋，幫他蓋好被子。

「延延。」

辜延眨眨眼睛。

「爸爸愛你。」

說完，辜明湛俯身，在少年的額頭上落下溫柔一吻，關了燈，輕手輕腳地出門了。辜延抬手碰了碰被吻過的地方，一把拽住被子把頭蒙住。

3

一晚上就這樣過去了，第二天一早辜延醒來時，發現辜明湛已經準備好了早飯，正在等他。

辜延忽然覺得胃裡攪得翻天覆地，匆忙衝進衛生間幹嘔。

「怎麼了延延？」辜明湛在外面敲門，「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今天就別去學校了，爸爸帶你去醫院吧。」

「不，我沒事……」

辜延用一把冷水洗了臉，打了個噴嚏。

最終，辜明湛拗不過他，還是開車送他去了學校，遇見他的同學還露出微笑。

幾個男生也笑嘻嘻地打招呼。

「叔叔好！叔叔今天還是這麼帥！」

辜明湛笑著擺擺手：「去上課吧，小夥子們。」

辜延什麼都沒說，面無表情地進了教學樓。

一整天的課他都聽得心不在焉，同桌和他分享昨天看的小說情節，他也興緻缺缺，老師點他起來回答問題，他卻都能答得出來。

老師滿意地點頭：「你們要是都像辜延這樣，上課不聽也沒關係。關鍵是你們又學不懂，又不聽課……」又開始了沒完沒了的說教。

辜延看著窗外發了一節課的呆。

晚上放學，辜明湛高挑的身影出現在校門口，辜延目光一滯，一時間有些錯亂，不自禁地攥緊衣角。

辜明湛就站在欄桿外頭，晚霞落在他身上，無邊溫柔。

辜延收回視線，把臉埋進書頁里。

4

這天，辜延班上一個玩得還不錯的同學生日，幾個男生在外面玩到很晚，還喝了一點小酒，一幫初一生紅著臉蛋醉醺醺地談論著遊戲和動漫，辜延的手機放在書包里，等他想起來的時候，上面已經多了三十多個未接電話。

全是辜明湛打來的。

「幹嘛呢辜延，咱們去KTV啊！」

辜延一怔，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眼前的男生，猶豫了一下，跟著走了出去。

結果剛出門就見到了臉色鐵青的辜明湛。

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下著淅淅瀝瀝的雨，辜明湛撐著一把黑傘，穿著單薄的襯衫站在雨里，在四目相對的瞬間，辜延沒來由地哆嗦了一下。

「爸、爸爸……」

辜明湛大步走過來，竭力保持著微笑。

「怎麼也不跟爸爸說一聲？知不知道爸爸很擔心你？」

幾個男孩子都有些慌了，站在一邊一句話也不敢說，辜延咬著嘴唇，緊緊地閉上眼睛。

結果什麼也沒有等來。

辜明湛開車把其他孩子挨個送回家，在最後一個孩子下車之後，他的臉色終於變了。

辜延往後瑟縮了一下。

辜明湛眯著眼睛盯著他，半晌沒說話。

有一瞬間，辜延是發自內心地害怕了。

但是出乎意料地，迎接他的卻是一個帶著些許涼意的懷抱。

辜明湛緊緊地抱著他，辜延甚至能清楚地聽到他急促的心跳。

「爸爸？」

「知不知道，爸爸很擔心你！」辜明湛壓抑著情緒，低聲道，「我找遍了你常去的所有場所，挨家挨戶地問，在得到的全部都是否定的回答之後，我簡直要崩潰了。」

辜延笑了，眼圈卻先一步紅了。

辜明湛來回揉著他的腦袋，聲音幾乎帶上了顫抖。

「延延，爸爸愛你！」

辜延的眼淚唰地就掉了下來。

辜明湛緩過神來，鬆開他，辜延不經意間瞥到他旁邊放著一個紙袋子，拿過來一看，是他最喜歡吃的那家餡餅，已經冷透了。

辜明湛把袋子從他手中拿走。「已經冷了，不能吃了。你今晚吃飽了嗎？沒吃飽的話，爸爸回去給你煮夜宵。」

辜延張了張嘴。

辜明湛踩下油門，車平穩地往家的方向開。而就在這時，辜延終於忍不住了，大聲道：「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辜明湛詫異地看向他。

「我受不了了！我要出去！白晟！我要出去！」

話音剛落，身旁的辜明湛就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神態動作都變得機械起來，馬路中間憑空出現一個白衣的身影，漫天夜雨紛紛避過他落向別處。

辜延從車裡跑下去，死死地抓住對方的袖子。

「送我出去！」

白晟的面色波瀾不驚：「這不是你想要的？」

「不是！他才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他根本不會說這樣的話！他根本不會這樣對我！這個人讓我感到噁心！」

白晟覺得有趣起來。

「是噁心還是心悸？」

辜延一時間回答不上來。

「提前結束的話，是不會退錢的。」

「錢我不要了。」辜延道，「放我出去！」

「如你所願。」

白晟一抬袖子，所有場景依次消失，辜延下意識地回頭，正對上那雙已經沒有了焦距的眼睛。

他正要說些什麼，整個人就被一股難以掙脫的力量拉離了現場。

辜延猛地睜開眼睛。

5

泛舊的天花板，淡淡的茶香味。

十八歲的辜延從榻上坐起來，臉色蒼白。白晟推門而出，只有少女還在一邊看著他。

「怎麼就想要結束了？」

辜延勉強地笑笑：「太假了，持續下去，只會讓我更加心痛。」

畢竟他的父親，真正的辜明湛，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

「有什麼感想？」

面對少女眨巴眨巴的大眼睛，辜延也很坦誠：「我原本以為這是我理想中的父親，可是經歷過了才知道，其實我最想要的不是溫柔的愛，而是……他。」他的面上浮起苦笑，「我想要的是他的愛，不是他的話，怎麼都不行。」

「也就是說，這次夢境之旅不僅沒有化解你的遺憾，反而讓你的遺憾變得更加遺憾？」

「不是的，至少讓我明白，我是真的無藥可救了。」

辜延笑笑，站起身，「謝謝你們，這就是我想知道的。」

6

從夢中醒來，一切都回歸到了現實。辜延打車回家，推門便與沙發上坐著的辦公辜明湛四目相對。

同夢境中一樣，他的臉是鐵青著的。

辜延垂下頭。

「你還肯回來？」

「對不起，爸爸，我不該叫您擔心的。」

辜明湛剛要抬起的手臂僵住了。

辜延仰起臉，看著他的眼睛。

「對不起。」

辜明湛定定地看著他，半晌，什麼都沒說，拿起筆記本轉身進了書房。辜延整個人都有些虛軟。

這還是這些年他第一次敢在這種時候直視辜明湛。

原來，那人眼裡的冰霜也會因為他的一句話而產生崩裂的跡象。

他捂著額頭笑了。要不是實在沒膽量，他剛才真想衝上去抱抱這個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