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在你二十二歲之前，他不能現身，否則你會立刻死去，所以，在你身邊陪了二十二年的他，今年才肯出現。而以往，經常是對方到死都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為什麼……」

白晟竟然笑了笑：「你心裡還沒有答案嗎？他愛上了你。或許是因為你是最後一世，他出於愧疚，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心血，或許是因為，你很特別，不知道在什麼情況下觸動了他，總之，你對他是而言是特殊的。」

秦渦一怔。

未曾設想的，卻又似乎合乎情理的。他想起方才看到的厲墨，在情緒激動或者審判時，他的眼睛總會變成猩紅色，而在望向他的時候，總是較為溫柔的暗紅。

畫面里，厲墨無聲出現在律師事務所門外，猶豫了片刻，召喚白無常出來。白無常拷著生魂一臉莫名：「大人，您找我？」

厲墨微垂著眼：「我這身可以嗎？」

聽到這樣的文化，白無常驚了，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今日的厲墨似乎特地打扮了一番，換上了素凈的廣袖衫，長發也用骨簪一絲不苟地挽起，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憂鬱的眼。

白無常撲哧一笑：「大人，是要去見誰啊？」

厲墨沒有回答。

白無常趕忙道：「這身是不錯，但是時代已經變了，穿這身在現代出現的話是很奇怪的。」

厲墨頓了一下，抬眼看他，發現連白無常的工作服都換成了更為方便的襯衫。

秦渦在他眼中看到一絲茫然。

他忽然覺得有些心疼。

沉吟片刻，厲墨一揮袖子，身上的衣衫便換成了利落的風衣長褲。

不多時，八點到了，厲墨坐在巴士上，面無表情地望著事務所的大門口，直到秦渦出來。

秦渦看著那個疲倦的自己自然地走到了厲墨身邊坐下，看著厲墨不自然地將自己用黑霧包裹住。

「他……他這是害羞了嗎？」秦渦只覺心臟狂跳。

白晟嗤笑一聲，什麼都沒說。

接下來，厲墨拉住了他的手。

秦渦看到自己幾乎魂飛魄散，驚恐地尖叫起來，厲墨有些無措，一時沒控制住，把滿車的乘客變回了在地府中的模樣。

那些原本都是他從地獄中拉來湊人數的幽魂。

秦渦直接暈了過去。

厲墨皺起眉頭，沉默片刻，起身，消失在原地。所有的幽魂一併消散。

晚上，秦渦在洗手間刷牙，厲墨出現在鏡子里，是正打算向他解釋，不料秦渦直接嚇得坐在了地上，渾身都在打顫。厲墨暗嘆一聲，抬手打開花灑打算讓他暖和一下，自己隱匿身形，不再嚇他。

畫面外，秦渦怔怔地看著厲墨回到冥府，來到湖邊，一朵一朵地挑選彼岸花。

「他自幼與這些土豆活在一起，覺得很美，以為你也會喜歡，打算以此來表達歉意。」

沒想到秦渦直接害怕得扔了出去。

厲墨出現在樓下，撿起那束已經被車輪壓爛的彼岸花，神情隱藏在黑暗之中。

可他的側影看起來那麼失落。

大概他並沒有想到，自己陪了二十二年的孩子，會這樣害怕他吧。

於是他賭氣地困住了徐振。

然後在冥府里找了一個才死不久的大學生。

大學生一愣，笑了：「你是說，想要讓心上人不再害怕你？」

厲墨輕輕地「嗯」了一聲。

大學生摸著下巴：「我覺得你一點也不嚇人啊。就算是我活著的時候，也不會害怕吧。」

厲墨陷入沉思。

「誰看到好看的人會害怕呢，對吧？你長得比明星還好看，人家心動還來不及呢。」

厲墨倏然抬眼。

「所以，他最後一次來見我的時候，露了臉，還換了自己習慣的衣服？」

白晟頷首。

秦渦扶額，簡直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竟然是這樣……」

「這一次你能來這裡，看到這些，也是他的意思。他自己害怕再嚇到你，只能以這種方式告訴你真相。不過，本店的工作只進行到這裡，接下來你的選擇，我們並不幹涉。」

「我們該出去了。」白晟道。

「等等。」秦渦低聲道，「我想見見他。」

「就在店裡。」白晟嘆了一聲，「請吧。」

23

秦渦悠悠轉醒，眼角還凝著淚珠。房間里空無一人，白晟也不見蹤影。秦渦慢慢地坐起來，對著虛空道：「你在，對嗎？」

見無人應答，他又道：「我不害怕了，我想看看你。」

約摸兩三秒鐘之後，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竹椅上，一雙暗紅的眼睛微微闔著，被幾根髮絲遮擋住。

秦渦站起來，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你平日就睡在棺材裡，對嗎？」

厲墨無聲點頭。

原來如此。

秦渦紅著眼圈，第一次主動伸手抱住了這具冰冷的身體。厲墨一頓，整個人都有些僵硬。

「對不起，厲墨，對不起。」

「無妨。」

他的聲音分明這樣動聽，自己怎會害怕他呢？

秦渦想著，把臉埋進他的頸窩。

「彼岸花很漂亮，我很喜歡，謝謝你。」

厲墨的嘴角終於向上抬了抬，露出一個極為清淺的笑容。

24

「原來他會笑啊。」

偷窺的少女嘖嘖稱奇，被白晟一把拽走。

少女有些不服：「你幹嘛？我還沒看完呢！」

「看多長針眼。」白晟面無表情地道。

少女的眼睛滴溜轉了一圈，露出一個揶揄的笑容：「是不是看人間判官都有人愛了，我們上神嫉妒了呀？」

白晟面色不善地看著她。

少女哈哈地笑，一邊跑開一邊還衝他道：「惱羞成怒！惱羞成怒……」

白晟拿她沒有絲毫辦法。

25

在外間玩手機的徐振最終等到了兩個人。其中一個穿著古代綢衫，皮膚蒼白得不似活人，一身陰冷的氣息，他當即尖叫出聲。

秦渦只能手忙腳亂地解釋。

趁他解釋的功夫，少女一把拽住厲墨的袖子，把他拉到一邊。

「判官大人，冥幣在陽間是花不出去的。」

厲墨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尷尬。

26

「鐵樹開花啊，太不容易了。」少女感慨道。

白晟也有此感慨。從他認識厲墨到現在已有兩萬多年，那人總是一副七情六慾全無的冰冷模樣，沒想到，一旦動了心也會如火山噴發般熱烈。

可他笑不出來。

除了回顧過去，捏造當下外，透過陳事筆，他還可以預知未來。

在他所看到的未來里，秦渦與厲墨度完了一生，在死後進入天子殿察查司。

厲墨身著大紅官袍俯視著殿中間的秦渦，一字一頓地宣布他一生無過錯，轉到賞善司，來世必定富貴。

秦渦遲遲不肯離去，最後被鬼差強行帶走。厲墨看著他消失在視線之中。

一隻通體漆黑的蝴蝶飛到了他的手上，被突然落下的水滴砸了一下，顫動翅膀，飛走了。

就算有轉世，也不再是他，不再是秦渦這個他深愛著的人。

就算向他的轉世詳盡地複述他們的故事，也終究不再是他們共同的經歷。

世上再沒有秦渦了。

以永世的寂寞，換取百年的溫暖。

白晟閉上眼睛。

如君，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