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猩紅的殘陽灑滿院落，迴廊的盡頭盛放著彼岸花，而被凄迷的彼岸花簇擁著的是一潭湖水，湖中心漂著一艘木船，木船上躺著一個人，穿著素白的中衣，墨一樣的長髮散落四周，緊閉著眼，蒼白的面龐如同玉雕般完美無瑕。

秦渦站在彼岸花間，怔怔地看著船上的人。

是「他」。

一個鬼差飄了過來，恭恭敬敬地行禮：「厲大人，該升堂了。」

船上的人緩緩掀起眼皮，露出暗紅的眸子。

他似乎完全發覺不到秦渦的存在，秦渦也就明目張膽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換上大紅色官袍，戴上官帽，面無表情地走過迴廊，一步一步踏上八十一級台階。

秦渦仰頭一看，大殿門上懸掛著一塊巨大的牌匾，上書三個字：天子殿。

跟著「他」往裡走，發現裡面還有很多廳堂，走到最邊上那一間時，「他」停了下來，兩側鬼差為他開門。

「厲大人已到，帶鬼魂——」

堂上的「他」垂眸看著堂下帶上來的老人，一雙眼驟然變得猩紅。

「判官大人，草民冤枉啊！判官大人！」

這樣的說辭在這地府里實在太過常見，幾乎每個人到這裡都要喊冤，「他」無動於衷，接過鬼差遞來的案冊：「李道，八十五歲，燕州人，子女早亡，兒媳另嫁，留一孫女，名喚李嫻，年紀雖小但容貌嬌麗，於上月月底，你色心大起，奸︶︿︶殺了年僅七歲的李嫻，畏罪︶︿︶自殺。本官所說可對？」

李道拼了命地搖頭：「草民有冤！嫻兒不是草民所殺，嫻兒是被封平王那個王╰_╯八蛋禍害了！就是他一直覬覦嫻兒的美貌，在那日強搶了嫻兒，把她……把她活生生地禍害死了！」老人的聲音變得極度嘶啞，「草民已經告過陽間的衙門，但衙門都被他們給買通了！封平王害怕此時為夫人所知，竟把罪過推到了草民身上！」

「他」微微眯起眼。

李道拼力磕頭，若不是已死，恐怕察查司此刻已是遍地鮮血。

「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屬實！如有半句假話，草民幹受刀山火海之刑！」

「他」沉吟片刻，叫李道抬起頭來，與他四目相對。

目光相觸的瞬間，「他」看到了李道這一生中所有的回憶。

「嫻兒，爺爺不會傷害你的，快過來。」

「爺爺，您為何要脫嫻兒的衣服？」

「這樣才能與嫻兒更親近呀。」

……

「爺爺，嫻兒好疼！」

「嫻兒，爺爺疼你。」

……

「他」猛地站了起來。

「大膽刁民，到了地府還敢撒謊。所發生的一切本官皆已得知，此刻開始宣判。罪魂李道，奸╰_╯殺孫女，本司判其魂入閻羅殿受罰，此後進入輪迴，世世遭遇奸╰_╯淫之苦，直至十世期滿，方可解脫。」

李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大人？大人——」

鬼差強硬地把他拖了下去。

凄厲絕望的尾音還在殿內回蕩，「他」在案冊上寫下今日審判記錄，眼中的猩紅一點點暗了下去。

旁邊的鬼差猶豫了一下，道：「大人，此人一生未做過壞事，怎會……」

「錯就是錯了。」

「他」冷冷地說。

18

秦渦怔怔地看著最後定格的畫面。

「他叫厲墨，是地府判官。」

秦渦怔怔地回頭：「您……也在？」

「我可以自由出入你的夢境。」白晟道，「再看。」

眼前的場景又一次發生了變化，紅衣的判官在看完竹簡之後，手一松，重重的竹簡砸在地上，散落滿地。

「大人！」

「本官錯了……本官竟然錯了！」他魔怔地念叨這句話，眼睛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

厲墨猛地站起來，腳都未抬便移到了大門口。

「大人！您要去哪裡？」

「人間！」

甩下這句話，庭院里再也不見了厲墨的影子。秦渦彎腰撿起那些竹簡，抿了抿唇：「這上面說的什麼？」

白晟蹲下來把竹簡拼好，仔細地讀了一遍，沉聲道：「李嫻就是被封平王奸╰_╯殺的，因為害怕死後遭到報應，封平王找人做法買通了地府的官吏，蒙蔽了厲墨，在李道的回憶里做了手腳，致使厲墨錯判。」

竟然連死人都不放過……秦渦握緊拳頭。這個封平王……

「再怎麼憎恨他也已經死去上千年了。」白晟淡淡地道，「當務之急是關心你和厲墨的事。」

畫面一轉，秦渦看到，在狹窄的小巷裡，美麗的少女正被兩個壯漢奸╰_╯淫。厲墨於黑暗中Ծ‸ Ծ 出現，看見眼前的一切時，眼底竟然流露出了類似於痛苦的情緒。

見到有人來，兩個壯漢有些恐懼，匆匆走了。少女一絲╰_╯不掛地癱軟在地上，滿眼茫然。

厲墨一步步走過去，脫下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我不想活了……」少女喃喃說完，忽然掙扎著起身，裹著厲墨的綢衣一頭撞上牆壁。殷紅的血順著她的額頭蜿蜒流下，流入還沒閉合的眼裡。

厲墨用冰冷的手幫她合上眼簾。

19

「這是第二世。」白晟一揮袖子，場景再度變化。

「這一世厲墨一直守在轉世的李道身邊，在她順利度過六十六歲之後離去。沒想到——」

一個老婆婆被十八╰_╯九歲的少年按在樹幹上，嗓子都喊啞了也無濟於事。

「這是變態吧！」秦渦失聲驚呼。

「沒錯，所以連厲墨也沒有想到。」

當厲墨出現的時候，老婆婆已經奄奄一息，下╰_╯身血肉模糊。

厲墨猩紅的瞳仁微微打顫。

「是你嗎……」老婆婆費力地出聲，「從出生到現在，我一直都覺得好像有人在守護我，但不知道那人長什麼樣子……現在我要死了，終於見到你了……真好。」

說罷，便咽了氣。

厲墨一動不動地站在屍體旁邊，忽然一陣颶風襲來，將他的長髮吹得漫天飛舞，猶如奪命惡鬼。

20

「地府不能插手人間恩怨，厲墨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悲劇發生，或許是為了贖罪，即便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他也一直守在轉世的李道身邊，看著自己所守護的人以各種慘絕人寰的方式死去。」白晟望向畫面中的男子，「而你，是第十世，也就是說，你死之後，他就脫了。」

秦渦臉一白。

「但是，為了你，他破戒了。」

「破……戒？」

「從你出生開始放，慢慢看。」

秦渦跟隨白晟指的方向望去。

21

年輕的男人抱著嬰兒到病床前給虛弱的妻子看，兩人同時露出了溫柔的微笑。病房外，面容蒼白的男子就站在門後，透過玻璃盯著還沒有張開的嬰兒。

「哎呀，他好像會笑呀？老婆你快看，這孩子居然一出生就會笑。」

「真的！竟然還有梨渦！」女人笑起來，輕輕地戳了戳嬰兒的小腦袋，「真可人疼呀寶貝，那就叫你……秦渦吧。」

聽完這句話，厲墨垂眸，消失了。

……

秦渦滿月那天，厲墨也出現了，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坐了片刻，從主桌倒了一杯滿月酒，一飲而盡。

秦渦五歲那年意外墜樓，厲墨還沒等衝過去人就已經先被路過的好心人接住了，好心人為此雙臂骨折，厲墨看在眼裡，去那人的病床前放了一束彼岸花，以及厚厚的一沓冥幣。

秦渦上國小了，趴在桌上笨拙地讀拼音。厲墨站在他身邊，垂眸靜靜地看著他。

某一日，父母都不在家，電閃雷鳴的晚上，秦渦縮在被窩裡瑟瑟發抖。厲墨坐在他的床頭，在他看不見的情況下陪了他一整晚。

秦渦上國中了，為了作業煩惱，為了考試煩惱，為了同學關係煩惱，偶爾會在半夜躲在被子里哭。厲墨輕輕地拍他的背，把《阿衰》放在他旁邊。秦渦從被窩裡鑽出來，看到這本書，也沒多想，就翻看起來，很快便破涕為笑。

中考前夕，秦渦學習很苦，經常學到趴在主桌上睡著。厲墨將熟睡的少年抱上^_^床，蓋好被子，悄然離去。

等秦渦問起的時候，厲墨就站在不遠處，淡淡地看他父親一眼。他父親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與厲墨四目相對，張口道：「是爸抱你上^_^床的，你最近學習太累了。」

上了高中，秦渦出落得更加優秀，面容也越發幹凈俊逸，被很多女生喜歡，而這時，他被學年一個男老師盯上了。

那個男老師一直單身，沒有人知道他喜歡的不是女人，在一個晚上，他把秦渦堵在了空無一人的教學樓里。

察覺到不對，秦渦立刻往外跑，男老師窮追不捨。

「門都被老師反鎖了，秦渦，你還想去哪兒？」

秦渦咬著牙往前跑，終於跑到了一樓大廳的門口，欣喜地看到，門是大敞著的！

他便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第二天，全校都在傳，那個男老師昨夜死在教學樓里了，表情極為恐怖，也不知道是看見了什麼。

當時只覺大快人心，未曾想，這背後竟然還有這樣離奇的因果。

「這是他第一次插手陽間的事。因為破了戒，回去就受了油鍋之刑，在油鍋里活活地被炸了七天七夜。」

秦渦猝然落下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