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墓園的對話
小說: 殺人的小說 作者:岐夬 字數:2487 更新時間:2021-02-19 08:19:18
021
「你的身上背了五條人命了!你爸,你爺爺奶奶,你的中文老師未出生的孩子,還有——鍾武藝,鍾武藝的死,也和你有關吧?」
林金草說,「車禍的事,已經過去十年了。警方已經定性,就是交通事故。至於中文老師,她從始至終,都不知道是誰綁架了她,而且在綁架期間,我們沒有對她做任何事,只是把她關在一間屋子裡,關了幾天而已。還有鍾武藝的案子,判決書都出來了,他是被陷害運毒,在警方追捕的時候,被誤殺的,可完全不關我的事。」
我心裡越來越發毛了,已經到了後半夜。墳場里的石碑白森森的,令人發怵。
我問林金草,「那你究竟為什麼要和我講這些?」
林金草說,「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我做過什麼,你就做過什麼?你被我發現了,別想再隱藏,你要站到我的這邊來,你要和我站在一起,你知道嗎?友仔。」
我說,「我和你不一樣!你是心腸歹毒的殺人狂!我會報警的!你別想逃跑!」
林金草說,「楊友仔,你別光說我,想想你自己!你也是殺人犯。大不了以後,我們一起,牢底坐穿。但是,到時候,你要回度羅服刑,而我要被關在溪州的監獄裡,那樣我們就要分隔兩地了。你不想和我分開吧?」
度羅和溪州兩個地區,隔著十萬八千里呢,還分開服刑?你以為你說什麼,我就信?
「你一個人牢底坐穿吧!你這個殺人狂魔!你和我說這些,是在炫耀你如何地道德敗壞,又是如何自作聰明地逍遙法外了這麼多年嗎?林金草,你記住,你是殺人犯,這是你自己承認的。還有,你是,我可不是。我的手上從來沒有沾過血,別說殺人,我連殺雞都不敢。熱乎乎的雞蛋我都害怕。」
林金草說,「你和你表哥,要麼兩個都是殺人兇手,要麼其中一個是。因為小芳死了。」
林金草肯定早就看過我在網路上發表的那些什麼「暗戀日記」了,是我大意了,以前我整天沉迷於衝浪,眼睛就盯著那個幾寸的手機熒幕,我的意識幾乎快要「賽博化」了,但是我的身體,他卻是實實在在存在於現實中的,一想到現實中,需要吃喝拉撒,我就哽咽,想到不能呼吸,好難受,你們懂嗎?
如果你發現,斷電之後醒來時看到自己被困在一具完美的軀體中,那你絕不會太好受。
在友仔的暗戀日記里,小芳是一個大媽。
她是表哥的芳姨,我是爸爸年長的學姐。
我從迷戀大媽,到屠殺大媽,到最後自己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長髮飄飄的大媽。
我太三心二意了,我想逃跑,但是我始終沒有可以逃脫的地方,我根本逃不脫。
我還是像以前一樣性格軟弱且害怕交流。
我害怕自己被推到高地,站在威風凜凜的地方,受到仰視或是成為別人的希望。
我害怕我自己變得可以為所欲為,醜態百出。大概只有束縛住我的手腳,在我寸步難行,在我覺得光是活著,確實有夠困難重重了的時候,才讓我感覺踏實和安全。
我要鑽到最深的地縫裡,陷入到最稀爛的泥地里,不讓自己發出哪怕一絲絲的光亮。
我不要直起腰桿來,我要變成駝背!我要堅持弱不禁風,能被別人一掌打成內傷。
你們應該聽說過,米蘭·昆德拉有這麼一句話:「人一旦沉醉於自身的軟弱,就會一味地軟弱下去。會在眾目睽睽中倒下,倒在街頭,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那麼沉醉於軟弱是怎麼回事呢?大概就是像我這樣,恬不知羞恥地把這些無知又自負的惡臭言論編成小說,發到論壇上來連載吧。
我表哥也在這個論壇上,不知道你們發現沒有。林金草已經發現了,不,應該是他早就知道我表哥也在這裡吧,你們去挖墳吧,說不定能挖到我表哥,他是怎麼描述我的。
我猜在他的帖子里,我肯定是個怪胎。
是失去媽媽的孩子,和狗,日的麻雀,還有過不完的漫長夏天和冬天濕漉漉的雨。
我說,「你到底是想怎麼樣?」
林金草繼續問我,「你對我身上的另一半紋身究竟在誰的身上,還感興趣嗎?」
「在誰身上,我想知道,你會說嗎?」
林金草說,「你陪我去澳門找張嵩雷,找到他,我就告訴你。」
我問,「你要找那個老頭子幹嘛?」
我說,「你想讓我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再說,你怎麼確定他在澳門?」
林金草說,「他消失了好多年了,是你表哥託人幫我找到的他。你表哥把你託付給我看管,那我自然也要跟他要點好處。我讓他幫忙找個人,這不過分吧?」
我說,「但是他怎麼有能力幫你找呢?」
林金草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你表哥現在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需要靠做家教課業輔導掙零花錢的窮學生了,他現在很有錢。如果你回老家,你也會變得很有錢,因為你爸有錢。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怎麼樣,聽起來是不是很有吸引力?不過,就你以前的生活來說,你從來沒有富過,過了這麼多年的苦日子,你能想像什麼是有錢嗎?友仔。」
我說,「我無法想像。」
林金草說,「你很討厭錢這種東西吧?」
我說,「對,討厭。」
林金草說,「但是你還是可以想像的對吧?想想你以前那些,家境和你差不多的同學,再想想那個上最後一節晚自習,總是和你講話的同桌。你和你同桌還有聯繫的吧?你同桌在發現自己是富二代之後,你看他還覺得活著有意思嗎?」
鳥雀的叫聲越來越此起彼伏,天邊翻出了魚肚白,天已經開始蒙蒙亮了。
林金草從外衣兜里掏出車鑰匙,搖晃在眼前,看著我說,「友仔。天快亮了呢!」
我說,「林金草,我希望你今天對我說的所有話,都是胡話。你媽突然說要回來看你,你情緒不太穩定,這個我可以理解。所以,我不會上你的當,真跑去報警,更不想和你計較,你今晚上的所作所為。你把車鑰匙給我,我來開車,我們回去吧。」
林金草很幹脆地說,「好,給你。接著。」
說著,林金草就真的把鑰匙丟了過來。
我接過鑰匙,看了一下手機時間,才凌晨五點多,還不到六點,天還沒亮。
我拿著鑰匙,走到林金草身邊,說,「天還沒亮,我們先上車躺一小會兒,等天亮了之後,我們再開車回去。」
林金草說,「好,拉我起來。」
林金草還靠著石碑躺在地上,向我伸出手,讓我拉他一把。我伸出手去拉他。
我說,「你還真是沉啊!」
林金草說,「就是很沉重呢。」
我把他拉了起來,然後一起走出了墓園,走之前,他又摘了很多的花,抱在懷裡,邊走,邊把花瓣弄下來,撒在那些石碑上。
走出墓園生鏽的大鐵門的時候,林金草還把他摘的一朵鮮花,別在門口。然後把剩下的花瓣全部撕碎了,往我身上撒。
他眼睛一閉一睜地開始打哈欠,還拽著我的手胳膊讓我快點往回走,再不走,要被勾住魂了。他說話模模糊糊,我有點聽不清。
林金草突然湊近我,對著我大吼,「鬼來了!快跑啊!」
嚇得我一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