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區里開車到這個臭名昭著的郊區鬼屋，不堵車還一路綠燈的情況也得一個多小時才能到。辛夷開著車眼看周圍風景從水泥森林變成樹植滿地，怎麼看怎麼覺得這郊區就是欠開發。他對這個所謂「市內五大鬧鬼聖地」的地方永遠保持著嗤之以鼻的態度，或者說他對這世間所謂的鬼神都抱著封建迷信的態度。自小接受的教育讓他無法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神一說，人死便是神形消亡，哪來的前世今生。

所以從宋不險那裡聽到他弟弟一放假也不找工作直接去那什麼鬼屋探險，當時就覺得這小子肯定不是什麼好孩子。前往接人的路上，辛夷在心裡把回程時想給這孩子說得東西都齊齊打了一遍腹稿，怎麼樣都得把宋不難給勸到正路上別去弄那些奇奇怪怪到事。

等把車停在無法再靠近的小路邊上，他撥通宋不險給自己的號碼，打算問問是自己進去還是他出來時，電話那頭傳來個聽著很軟乎的聲音說請稍等他一下下馬上就出來。

這聲音聽著確實年紀不大，帶著點少年氣，更多的是讓人感覺很黏糊。這份黏糊感不是說這孩子吐字不清，而是說起話來就感覺莫名很親近，似乎是認識了好久但用語卻是實打實的客氣。

他站在車邊等了會，點根煙順便看看這周圍，入眼全是白楊樹和矮灌木。通往舊屋的路根本就不能被稱作是路，大小不一的石板隨意鋪在灌木中間硬生生擠出個豁口，要不是這入口處還豎著個馬上風化消失的路牌寫著「龍園」，還真是得找好半天。

龍園？這地方倒是有點耳熟。辛夷把煙頭摁滅在車裡的煙灰斗後，仔細想了想自己是哪聽過這裡。這裡雖說是郊區，可在差不多二十年前這還是一片別墅區，雖然地理位置剛好在高速路旁，但還是有很多有錢人將別墅買下作為一個度假去處。而當年市裡很有名的龍家，索性買下了本該蓋新別墅的地直接給自己弄了個不小的城堡來。這些矮灌木，大概就是當年周圍特意種得綠植瘋長後的成果吧。

宋不難倒是沒讓他等太久，聽到矮灌木里有唰啦啦聲傳來，抬頭看正好看到個背著雙肩包的小男生從裡面跑出。男生顯然是一路沒停，來到車邊後雙手撐著膝蓋不斷穿著粗氣，汗水順著額頭跟下雨似的往下滴。

「抱、抱歉啊，讓你等這麼久……離得、離得有點遠，我跑不快。」這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辛夷都能聽到他胸腔里傳來嘶嘍嘶嘍的響動。從車上拿下紙和水，等宋不難接過說謝謝時看到了小孩胳膊上有大片青紫和已經結痂的傷口。

「胳膊怎麼了？」這個問題叫宋不難抬起了頭，大概是昨晚體力透支嚴重，今天剛跑兩步就明顯覺得自己胸腔里又開始難受起來。而被這個大哥問了後，他才看到自己胳膊上的情況：「不知道啊，估計是昨晚撞到哪裡了吧。不嚴重，回家擦點藥就行。對了，大哥哥，你就是辛夷麼？」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宋不難扶著車走到副駕駛門外，剛想開門覺得頭有點暈，想著應該是沒有睡好，就直接坐在了後座上。

辛夷不是個多話的人，看宋不難似乎是累得夠嗆，就把副駕上的抱枕給他遞過去：「枕著吧。」

躺在後座上，宋不難只覺得頭越來越暈，除過胸腔裡面的疼痛，後背也跟著犯起毛病來。他習慣性伸手去摸，果不其然觸到一片濕潤，皺眉忍著暈爬起來，想從包里掏手機都因為手抖做不到。他扶著座椅背說：「辛夷哥，能幫我個忙麼？」

聽著後座上人說話聲不對勁，辛夷把車停在路邊回頭看。就看宋不難這麼一會功夫整張臉都變白，嘴唇毫無血色，抓著椅背的手指上還沾著血。趕忙去後座看情況的辛夷叫宋不難別亂動，想把人扶著讓躺下卻被拒絕。

「躺不了。辛夷哥，你把我送到市三醫院，找姜曉妍大夫。然後給我哥打電話，就說我後背的毛病又犯了……頭暈，手抖，沒法拿手機現在……」

在把宋不難送到醫院後，他在他背上看到了帶有恐怖意味的傷口：白皙皮膚上布滿傷口癒合後留下的瘢痕，數條鼓起的瘢痕粗細交錯在背上，有幾條與皮膚連接的地方裂開，血都幹在溝壑里。醫生給他擦掉，就看到肉皮微微外翻著，而在車上就暈過去的人因為酒精擦傷口帶來的疼痛正微微顫抖著。

醫生年紀不大，把宋不難安頓在病房後叫辛夷把人翻過來用趴姿。也就是這個時候，宋不險同時走進來，他問了句姜醫生好，後面話來不及說就聽醫生頭也不回地罵道：「你就是這樣帶弟弟的？他身體什麼情況你不知道是不是，傷口裂開就算了，怎麼還能著涼發燒？再這樣我可給你爸媽打電話了啊。」

站在一旁幫宋不難支撐著臉讓他別因為埋進枕頭窒息的辛夷聽著話有些發愣，他們很熟悉的樣子。而被罵的宋不險站在醫生背後，一臉無奈又生無可戀的表情：「他自己出去玩，一晚上聯繫不到回來就這樣了，我能怎麼辦。」

「犟嘴是吧！」約摸四五十歲左右的醫生回頭瞪了宋不險一眼。而趴在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宋不難哼唧出聲，似乎是反應了一會自己在哪。辛夷的手腕被他冰涼的手輕輕握住，低頭看到臉上因為發燒有點紅的人在笑，湊過去聽到他說：「辛夷哥，我趴著就好，你不用扶我的，謝謝。」

這孩子聞起來有股奶味，臉蛋倒是肉乎乎很好捏。辛夷把手輕輕抽出來，正從病床里往外走，就聽宋不難跟醫生說：「姜姨，我又來了。」小孩嘿嘿嘿地笑著，緊接著就哎喲了一聲，應該是被醫生給拍了頭。

「還笑，發燒了你知道不。傷口這次不嚴重，阿姨給你包紮完睡一覺就跟你哥回家，最近天氣陰晴不定的，不許亂跑知道不！」

兩人在病房裡說著話，宋不險趕忙拉著辛夷走出來，靠在牆上一副活過來的樣子。辛夷被那傷口弄得頭皮發麻，問他怎麼回事。宋不險搖搖頭：「他小時候落下問題，這麼多年哪裡都去了也不見好，動不動就裂開口。著涼發燒肯定是昨晚上去探險在郊區凍得，回去病好了我鐵定收拾他一頓。倒是辛苦你了，先回去歇著吧，我等他。」

回去歇著的提議被拒絕，辛夷跟他坐在病房外的休息凳上，不知道為什麼滿腦子都是宋不難剛才說謝謝時的笑臉。搓搓還留有柔軟觸感的手指，辛夷問：「你弟總是出去探險？」

靠在椅背上四仰八叉坐著的宋不險搖搖頭：「這小東西沒探過險，鬼屋都沒去過，不知道這次怎麼回事心血來潮跑去郊區那屋子裡玩。我爸媽在外地還沒回來，回來了知道這事，要麼弄死我要麼廢了我。好在他倆回來還得兩個月，這段時間必須給小東西找個工作什麼的……」

「我缺個助理，你敢讓他來麼？」辛夷這話叫宋不險瞬間坐直身子，用狐疑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辛夷知道這人下一句肯定不是好話，緊接著說：「剛好就在公司里你能盯著，還不會被說是你弟弟所以開後門。」

「公司都是我的，我就是開前門也不會有問題。倒是你！」宋不險露出個詭異的微笑，沖他挑眉：「你都因為龜毛氣走多少助理了，把這小東西弄過去，我還能看到他全屍麼。話又說回來，你怎麼突然對我弟這麼上心，今天才見面不是。」

說罷就看到辛夷恢復成往常工作時那種油鹽不進的態度認真說：「挺有禮貌的，應該不笨。」

這句話得到宋不險毫不吝嗇地嘲諷：「你錯了，他最缺的就是腦子。」

宋不難知道哥哥找了朋友來接自己後，第一時間跟男生說了這件事，男生聽了點點頭：「從則里粗去就是你進來的路，直接走就好。」

認真道謝後宋不難笑著：「我叫宋不難，23歲，你呢？」

男生挑眉看他一眼，把手機遞過來，上面是個二維碼：「我叫小沒，加個微信吧，以後常來玩。」

樂呵呵加了微信的他給備註上寫好小沒，本來還想跟他嘮幾句，結果就接到了電話說車已經到了外面。小沒露出個微笑：「快去吧，把手電筒給我留下就行。」

抓起包往門外跑去的宋不難，站在小屋外跟小沒說拜拜，卻在晃神間看到站在屋裡的小沒身後有個黑影。

只是一閃而過的景象宋不難沒有在意，覺得是自己眼花。悶頭跑進石板路上的他，沒有聽到身後小沒對著屋裡說：

「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