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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殺人的小說 作者:岐夬 字數:10002 更新時間:2021-01-23 06:5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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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可能是他們民辦的高中,這方面沒那麼嚴格吧,要麼就是查監控的值班人員瞎了。要麼就是林金草之前都是在吹牛皮唬我!
畢竟也不是我親眼看見,只是他吹噓給我聽的。林金草這傢伙就是這樣,說話莫名其妙的,要麼死活不說,要麼說起來滔滔不絕。
林金草直接說他高中時,就是喜歡他們班的體育委員鍾武藝,幾乎每天做早操都要偷看那傢伙。後來他發現鍾武藝也老是看向他,兩人目光相交的什麼還會看著對方笑,漸漸地就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地眉來眼去了。
林金草還說元旦晚會齣節目,他上去唱歌,鍾武藝跑上去獻花,鍾武藝還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在舞台上親林金草,引得全場尖叫。
可能因為是男子高中,大家就當他們是玩玩鬧鬧,兩個人平時相處也非常自然大方,所以老師一直也沒發現他們有什麼異常。
林金草還說,他們晚自習之後,悄悄跑到後操場去放煙花,林金草還煽情地說,那天是他們養的小貓咪的生日,鍾武藝給他放了一場煙花,他當場反應不大,就是覺得好玩。
晚自習回宿舍,熄燈躺在床上之後,卻因為那場煙花,而感動得在被窩裡落淚。
林金草說,鍾武藝是他這輩子遇到的,讓他覺得最溫暖的人。因為那個傢伙心思很簡單,性格很開朗,和他在一塊讓人很安心,也很自由,所以就變得越來越喜歡他。
林金草還說,他們有次差點在體育器材室里擦槍走火。說得我口幹舌燥的,一直往喉嚨里灌酒。大夏天的,又沒有空調,白酒燒得我嗓子疼。mad,那次林金草真的是…說得我的雞兒..都快按不住了,挺尷尬的。
那是相當地繪聲繪色,講得眉飛色舞。
特別是他們在體育器材室玩耍那場面,直到現在,還在我腦海里,一直盤旋,一直盤旋,一直揮之不去!那種感受又淦又糟糕!
他們除了沒上過,其他該幹的,不該幹的,都幹過。這說辭,就更讓人想入非非了啊。但是我肯定想像不出來啊,我又沒見過。
我騙你們的。其實我還是想像得出來的。只不過,我想像的氣氛和目的上可能有點歪。
什麼?兄弟你說我說話啰啰嗦嗦,婆婆媽媽,遮遮掩掩?來來來,筆給你,你寫得更生動形象,更激,情澎湃,我不行啊!
我文化水準不夠,我承認在沒文化這方面,我是吃了大虧的了。還有啊,兄弟們。
不是我不給你們寫,是我也只是道聽途說,萬一都是林金草自己在那裡編故事,吹牛皮框我呢?那我豈不是成傳播謠言了。
害羞死了,以前覺得男生之間稱兄道弟的,已經挺肉麻了,現在讓我管你們叫「家人」都可以,這就是沙雕網友賜予我的力量。
說實話,林金草是一個明明對我很非常地誠實,行為也很老實,但是我就是特不願意相信他所說的話的人。因為他對我說的話,要麼不是太現實太殘酷,就是太曖昧糊塗,總之讓人既尷尬又想入非非,那滋味不好受。
之前我讓他給我講點他和他前男友的故事,他還假正經,特不願意講,喝醉的時候,講得比誰都嗨。一整個晚上在哈牛批,嘴巴就像個機關槍一樣,一梭一梭的沒有停過。
林金草說他那時候的個頭還沒長到一米八,也沒現在這麼結實,但鍾武藝練體育特長,跑田徑的,比他大一歲,比他矮半個頭,但手胳膊比他粗,小腿肌肉也比他緊實。
高中時候的林金草和鍾武藝,一個「消瘦」,一個「矮粗」,還經常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班上戲稱他們是「老夫子組合」。沒錯,就是那個《老夫子》漫畫裡面的兩個主人公。
據說這還是他們的數學老師,給他們倆給的「綽號」,因為他們兩個人身為班委,一下課就生龍活虎,一上數學課卻帶頭打瞌睡。
我小時候,喜歡翻我老爸的書櫃,看過《老夫子》這套漫畫,不然我也不知道林金草在說什麼,老夫子畢竟是年代久遠的漫畫了。
也可能是老夫子作為搞笑漫畫的滑稽形象,過於深入人心,以至於我剛開始聽他這麼說的時候,很難想像他們兩個傢伙產生情愫之後,所發生的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場面。
但是在林金草給我看了他們倆的合影之後,一股難以名狀的感情還是油然而生,或許我應該承認,他看到他們的合影的那一刻,我的確變成了一隻可憐巴巴的檸檬精🍋。
說實話,就是羨慕,那都是該死的青春。他們的合影上洋溢著青春的活力,年輕的笑臉,自信又輕鬆,可以看出來,他們認識對方的時候,在高中里應該過得很快樂。
那種性格活潑的傢伙所能享受到的快樂一直離我很遠,再想想我自己,別人還在享受青春時光,在學校里學習,我已經輟學跑到了大城市來流浪了,第一次擦玻璃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自己過得連狗都不如。
溪州是世界上所有大城市中的大城市,也是所有有著摩天大樓的大城市的縮影。生活在溪州,我時常感到一種不可言說的斷裂感,也不是什麼不能說,反正大家都看得到。
在溪州,說實話,一部分人的存在,就是為了讓另一部分人的生活過得更體面,我們付出人力成本,給他們送外賣,送快遞,送上門服務,就是為了讓他們的生活更便捷。
而少部分人的存在,就是為了冒犯絕大多數人,他們和我們是對立的,比如說某些明星,他們自己偷稅、父母老賴、學歷造假、跨國代孕、行為油膩,再比如某些不該火的男明星,得到了超過他們該有的熱度。他們還故意挑釁、碰瓷各種國家紅線,良心是大大滴壞,這對社會影響當然也很不好。
有錢人覺得精神世界空虛,包裝一下,就可以出道當明星,靠愚弄大眾來填補他們的無聊,再用一些鬼聽了都扯的雞湯騙騙自己,為什麼是這種風氣,讓人看了真的生氣。
我記得我還在讀幼兒園的時候,社會上流行的風向標,還是廢柴逆襲,是勵志,是個人奮鬥,是仇富,是成功學,是心靈雞湯。
而現在流行風向,好像已經從仇富變成了慕富(比如明星團隊熱衷於營造富二代人設用來出圈),從奮鬥勵志變成了佛系社畜,從成功學變成了「失敗學」,然後就是一個大寫的字——喪。搞得我以為「喪」字會是未來十年內流行的風向標,不說十年,就說五年。
這種情況,讓我不得不聯想到80年代泡沫經濟下的日本,我當然知道,這是一個不恰當的聯想,我只是說虛擬網路文化的氣氛上像,而不是在映射現實,你們不要想歪。
你們知道的,我之前忙得很,每天都要打工,只能忙中偷閑,抽空批判下社會。
但我批判的,只是我自己看到的社會,不是你們的社會。我和你們所處社會階層不同,看到的東西,當然也不盡相同了。我只是盡我的能力,跟你們說說,我看到了什麼。
沒有辦法,目前的我,只能看到這樣的世界,而且逃離不了,因為我每天玩手機。接觸所有的信息,來自各種各樣的社交媒體。
網路世界真是一片黑暗,現實還過得去。
反正我記得哪次來著,好像是一個停電的晚上,那時候我們還住在西郊的機場附近。每天在出租屋的陽台上,看著大大的大飛機在天空中飛來飛去,看著天空之城在哭泣。
我在陽台上,用藍牙音箱外放著,草東沒有派對的《山海》。
唱片里唱到高,潮的地方,「他明白他明白,我給不起,於是轉身向山裡走去。」的時候,林金草就跟著音樂,鬼吼鬼叫。
「你說是夢所以才痛
睡醒了再說
但那挫折和恐懼依舊
但那挫折和恐懼依舊
我把故鄉給賣了
愛人給騙了
但那挫折和恐懼依舊
但那挫折和恐懼依舊
殺了它,順便殺了我,拜託你了
殺了它,順便殺了我,拜託你了」
真應該錄下來給你們聽聽,不應該我一個人承受這種五音不全的傢伙的折磨,他唱歌那是真的太難聽了。還有,林金草對著我吼,讓我殺了他,這😓。。
那天,晚上,停電。我們到便利店買了酒回來喝。林金草坐在出租屋的軟沙發上,穿了條籃球褲,抱著腿,把腦袋歇在膝蓋上,手裡拎著酒瓶,巴拉巴拉地給我講這些那些。
我記得那天晚上坐在沙發暗處,拎著一罐雪花啤酒🍺的林金草,下面穿了一條露出腿毛的寬鬆的黑色籃球褲,上面穿了一件優衣庫和Kaws 的聯名款,發售時99塊,後來被炒到1000塊的,印花醜陋的低成本T恤。
他就摸著自己的腦袋,懶洋洋地坐在那裡,嬉皮笑臉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拿個大剪刀,一刀給他的T恤剪了一個大窟窿,因為我太厭煩當代惡臭圖標的符號控制了。
看到kaws就覺得來氣,沒有多餘的想法,我單純就是覺得那玩意兒的設計圖標太丑。
丑到令我懷疑人生,我真的搞不懂,畫出來這張鳥圖的傢伙,究竟是怎麼好意把它到處亂印,然後賣錢的?淦吶!好不要臉。
都怪林金草一直和我幹杯🍻!!讓我一上頭就有些喝大了,他還說什麼「雪花不飄,我不飄!青島不倒,我不倒!幹!幹!幹!!幹杯🍻!!」
這小子學壞了,會整社會人言論了。先前我以為,只有手機的短視頻里的人才那麼說話,沒想到林金草也開始了。
我記得那晚,我是真喝大了。我酒量,那是著實不行。我撲到林金草坐的沙發上,抓起他的T恤,興沖沖地就給他剪了一個大洞!
直接把那個哈批玩偶印花的頭給剪掉了!好生快意!我再剪!又剪了個小洞!我剪壞他!我一想到自己一打工仔,在溪州每天上班,就算一個月工資到了六七千,照樣吃不飽、穿不暖,還要挨餓受凍,忍受內心各種不服氣地煎熬,就一肚子發不出來的火氣。
我直接扯開他那件爛短袖T恤,拉開啤酒的易拉罐,把林金草按在沙發上,掐住他的脖子,把一罐啤酒從他頭上淋下來,空氣中充滿了麵包酥皮味,焦糖味,太妃糖味,糖漿味,巧克力味,咖啡味,丁香味,香菜味,辣椒味,青草味,香蕉味,葡萄幹味,梅子味,葡萄味,蘋果味,樹脂味,草藥味,土味,松柏味,野菌發酵酒款里的皮革味,皮革的發霉味,被汗濕的馬鞍味啊啊啊啊!
我的鼻子被啤酒的氣味塞滿了,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我既沒有用剪刀剪林金草的T恤,也沒有用啤酒澆他的頭,都是臆想。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從他對面的沙發上坐到了他身邊,還捏住了他的手腕。
他問我,幹嘛?
我說,淦!
他說,淦你!
我說,淦你爹!
他說,說得好!
我裝手抖,把啤酒灑在了他的T恤上,然後鬆開了他的手腕,起身從沙發上站起來,然後去陽台拿了件他剛洗過的米白色衛衣。
外面天已經黑了,停電,都黑咕隆咚,我走回客廳把衛衣丟給他,他把弄髒的T恤掀了起來,脫,掉之後,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我裝模作樣地清咳了幾聲,然後往垃圾桶里吐了口痰,把垃圾桶的蓋子給蓋上了。
林金草又抱著雙腿,在沙發上繼續喝酒。
「大風吹,吹著誰,誰就倒霉。
每個人都想當鬼,都一樣的下賤。
哭啊,喊啊,叫你媽媽帶你去買玩具啊…」
音響里還放著草東的歌,但林金草沒有跟著瞎幾把吼了,到是我忍不住小聲地跟著哼。
「哎呀呀!
你看你手上拿的是什麼啊
那東西我自們早就不屑啦!
哈哈哈哈…
一樣又醉了,一樣又掉眼淚
一樣的屈辱, 一樣的感覺。
怪罪給時間,它給了起點。
怪罪給時間 ,它給了終點…」
林金草還說,他國中時與母親有隔閡,一直受到冷暴力。又說到念高中時候,因為運動量和食量都大,變得越來越武德充沛。
林金草邊喝酒,邊說了一些他小時候的事,說他家庭破碎的原因,說他小時候如何在那個有一個爸爸和好幾個叔叔的家裡,在恐懼的陰霾中度過,怎麼都長不大的童年。
林金草說他小時候在有段時間裡,經常夢見自己家裡長了一片蝦皮粉色的蘑菇林,讓他焦慮得每天要用手巴掌捂住屁,股才敢睡覺,一睡著就夢到早春的回南天來了,牆壁上、瓷磚上、鐵門上、地板上,全都在滲水。
註:回南天,簡稱回南,是對我國南方地區一種天氣現象的稱呼,通常指每年春天,氣溫開始回暖,濕度開始回升的現象。
林金草還說,隨著人逐漸長大,心理承受能力逐漸增強,幼年時的恐懼感,也許會慢慢地隨之消失,但是曾經經歷過的那些恐懼,就像燙傷一樣,會在心底某些幽暗的深處,留下奇醜無比的疤痕,很難進行治癒。
我覺得他說得很對,因為我也是小時候經歷過恐懼的人。因為我母親是難產死的,在我老家,撫養我這樣「以命換命」的遺孤,是晦氣的,所以每隔五年,都是我的「索命年」。
我今年剛好二十歲,是第四個索命年。
索命年,就是我們南方鄉下,迷信里說的,一出生家裡就死人,這是欠了牛頭馬面的命,在每五年一次的索命年的最後一天,要點白色的蠟燭、守長夜,不能睡著,不然會在睡夢中被牛頭馬面帶走,永遠醒不來。
我五歲時候第一次經歷「索命年」,就看到了不幹凈的東西,那一年我還出了紅色的沙疹子,整天口渴想喝水,渾身悶熱想吹風。
我記得從小開始,我腦海里就隱隱約約有一個小男孩的形象,這個小男孩從來沒有真正出現過,但就一直存在我頭腦的想像中。
他似乎還跟著我一起長大,我平時想像中的他手裡還托著個玉凈瓶,不穿衣服,但是看不清四肢。有一次我在學校里午睡時,竟然看清了他的四肢,根本不是脂肪和肉,而是很像蓮藕做成的。也有可能是我小就愛看哪吒的連環畫,所以就把他想像成了哪吒。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這樣一本連環畫,裡面的哪吒,他還有一個妹妹叫桃花。漫畫裡面的太乙真人在池塘里,給哪吒重塑金身的時候,念了一句咒語,「蓮花蓮花歸哪吒」。
我小時候看時,就是本很破舊的連環畫書了,那是我表哥給我的書,後來丟了。
我小時候正趕上我爸從鍊鋼廠下崗那幾年,據說省上的指標要求,要在五年內實現全省經濟大轉型,三年內必須全部關停城鎮的重工業園區,同時暫停山區稀土與礦物開採,大力發展輕工、食品及文化旅遊業。
我爸停產下崗之後,拿了鋼廠的分紅,一直忙著創業,也沒有多少時間管我,折騰幾次都是賠錢,後來又開了客棧接待旅客,還是賠錢。
後來還是賣涼粉賺了錢,我爸說他也沒想到,前十年虧的錢,居然能靠賣涼粉賺回來。他還說剛開始創業時就是眼界太高,畢竟先他幾年從鋼廠出來創業的哥們,早拿著鄉下賺到的錢進城市裡炒房了,所以我爸他才覺得他也行。但沒想到,之前那種踩著發展紅利暴富的年代,已經過去了。
我家裡現在還開著客棧,十幾年的老店了,翻新了好幾次,裝修之後,承包給外地的想「遠離城市喧囂」來體驗小城生活的文藝青年,一年只需要付個六七萬的租金,你就可以來租我們家的民宿客棧,體驗當客棧老闆的感覺了,兄弟們怎麼樣,動不動心?
不過,我們那客棧的生意一直都非常不景氣,多少年過去了,涼粉從之前一塊錢漲到了十塊錢,比七塊八塊一杯的奶茶都貴了。
而住客棧從之前的五十塊到現在的六十塊,幾乎沒怎麼漲過,因為開客棧的實在是太多了,你漲價了,就沒人願意住了。
不瞞你們說,我們小地方長年搞旅遊業,導致的後果就是居民收入偏低,消費偏高。
我爸現在在老家除了賣涼粉,開客棧,還經營著一家賣車的店,主要是賣機車和老年人代步車。那家店之前是我二舅的,也就是我媽的弟弟開的,我爸是獨生子,我媽還有一個弟弟,我之前說的表哥,就是我二舅的兒子,按輩分應該是他叫我表哥才對,但我們那,平輩之間,是按年齡叫的,我二舅的兒子比我大六歲,那我就得叫他表哥。
我二舅在我剛輟學的年紀,就和我二嬸生孩子了,是自由戀愛,但我二嬸比我二舅大十一歲,還離過一次婚,他們辦喜酒的時候,二嬸也才二十七歲,懷我表哥的時候是頭胎。二嬸之前是嫁去外地,聽她說是因為之前的丈夫沒有生育能力才離婚回來的。
聽我老爸說,他們小兩口本來挺福祉的,二嬸前幾年在家裡的勸說下,懷了二胎,但因為難產二胎沒有保下來,後來又宮外孕做手術,因為這事,抑鬱了好幾年,神智不清醒,掉進河裡把人給淹沒了。
二舅他更慘,出去要債,遇到下雨天,車翻到了山崖下,也走了。
發生這些事的時候,我表哥在外地上大學,是那種一年學費一萬,雜費一萬,生活費一萬的民辦學校,學的還是五年學制的城鎮規劃。每年三萬,五年就是十五萬。
他們兩口子走後,我爸只能去接手管他們的店子,幫他們接著養兒子,有時候和我爸打視頻電話,他也會陰陽怪氣地說,自己的兒子已經沒辦法養好了,所以只能改成幫別人養了。
有時候我也會安慰我爸說「爸,你別難過,你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麼錯,都是因為我不聽你的話,不服管教,如果真的有錯,錯都在我。但是我想說,我們兩個都沒有錯。」
我和我爸有矛盾,不然我也不會離家出走,他也不會不管我。反正我們有矛盾,至於什麼矛盾,這個不好說。
至於為什麼我老是不想和林金草分開,可能因為我覺得他有點像我爸,至少炒的菜的味道非常地像。以至於我懷疑以前給他家裡當家政的人是我老鄉,林金草陰差陽錯地就從家政阿姨那,學會了我老家的特色菜。
林金草,外表看起來武德充沛,精神抖擻,喜歡食用肉蛋奶,是個和我完全相反的人。
他性格很直率,既不喜歡拐彎抹角,又不喜歡自我偽裝,他說我看見他是什麼樣,那他真的就是那麼樣,他說什麼,也是心裡真的就那麼想的才那樣說。我問他,你為什麼不嚐試著說謊話,林金草說,因為懶得編。
至於我覺得他像我爸,那都是像小時候記憶中那個年輕時候的爸爸,意氣風發,又斯文又高大,如果你非要說我有點戀父情結,那我也承認,因為我就是現在也好,還是會偶爾夢到年輕時候的爸爸,帶我去采草莓,哄我睡覺,還帶我去山上挖蘭花,捕鳥!
對隱居山林的嚮往,也是那時候的父親在我心中種下的小火苗,小時候的我總是相信,山裡隱藏著財寶,還住著神仙,我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長大了要當一位神仙!
你就去問問,哪個男孩子小時候的夢想,是買車買房、當明星或者網紅的,沒有吧?
小時候無時無刻想黏在他身邊,但是上了中學以後,我越來越不聽話,也和他變得越來越疏遠。直到那個記憶中的他,留在了記憶中,而現實中的爸爸和他變得判若兩人。
當然不是我爸他不好了,他一直很好。都說了,是我不好,是我的錯,他沒錯。都怪我要長大,如果我不會長大就好了,我一直在上幼兒園就好了,所以說,都是我的錯。
這兩年來,我在溪州,差不多一直和林金草住在一起,之前住在岸口,他在機場免稅店的櫃檯當櫃員,我就在附近的工廠或者發貨的倉庫打零工。這也是我們住在機場附近的最大原因,因為離我們打工的地方近。
林金草和我講,他在免稅店當櫃員的那段時間,有過三個不同的富二代,追求過他!
第一個是一個泰國的王室,三次離異,膝下有三男兩女,年過四十,在泰國的同性法案透過之後剛剛出櫃,想找個漂亮的男孩當伴侶。他曾多次出現在機場,還邀請林金草去泰國旅遊,但林金草從來鳥都沒鳥過他。
我問他,你怎麼老是遇到這些離譜的人?林金草說,沒辦法,機場離譜的人本來就多。
我爸當然也和我說過「實在熬不住就回來」這種話,但是我還是不想回去。我和他打視頻電話的時候,每次都戴著帽子遮住自己留的這頭長發,因此我爸就問我,你到底是不是已經禿頭了,為什麼一直不肯摘帽子,你該不是在監獄裡被剃了光頭,現在正在和監獄長請假和家人取得聯繫的吧?我說不是,現在就帶你看看外面的小機器人,城市裡都在用機器人送外賣了,帶你見識一下!
不僅是小機器人在送外賣,之前還試飛過無人機,不過僅限於超高層的辦公大樓。南山區格子間的白領平均每頓外賣在28元左右,我做過出餐的裝配工,閑聊的時候聽帶班的廚師長說的,因為每天炒不了那麼多現菜,配菜的時候,葷菜會配冷凍餐,素菜現炒。
而我們住的那附近,吃飯就挺便宜了,十幾塊就可以吃一頓,面的話八塊九塊一碗,一碗我就能吃飽,但林金草說,就那清湯寡水的面,他吃五碗都吃不飽,吃多了一股雞精外加泡麵麻辣油的味道,別提多噁心。
我說,還好。林金草說,很噁心。弄得我也沒胃口,人吃東西一沒胃口就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容易喪喪的,喪喪的就覺得沒力氣,沒力氣喉嚨里就覺得哽咽,就會總是去想一些悲哀無解的問題,從而加劇懶惰。
雖然我是零零後,但我爸不是八零後,而是七零後,還是七零後裡面比較保守的那一群人,他們的保守不在於思想的古板,而是在於他們對於積極的生活追求明明過於活奮,觀念也很開明,但卻一直在遵循一種過時的規律,總是和時代的風口錯開,幹大事絕對不可能成,但勤勤懇懇也不會過得太差,比如我爸,保守估計他家裡,存款不敢說,但全部資產加起來,一千萬那肯定還是有的。
也可能就是因為我爸他一直是這樣的性格,他才會默許我國中畢業就輟學,默許我在外面一直不幹什麼正事,就那麼飄蕩著。
如果我爸換了別人,我可能會被逼著回來上學,壓迫著必須透過各種考試,完成階級躍遷的道路,或者直接因為不回家而被打斷腿,要麼就是苦情教育,感恩教育,用慚愧內疚來折磨你,打擊你,讓你低頭,讓你心甘情願地回到溫室里去吃父母的軟飯,盡最大的能力去幫助你,為的就是讓你能夠安穩,能夠順利,你應該感激,應該有所回報,應該當一個正常人。沒人要求你優秀出眾,只要求你正常,不要偏離社會上大多數人該走的那條軌道。在我讀書年代的印象中,周圍同學的父母,大都是這樣的人。
我從小就覺得,我老爸和天底下其他孩子的爸爸都不一樣,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在外面這幾年,都是我想他的時候比較多,而他卻沒怎麼把我放在心上,可能一直都是我把自己的存在,看得過於重要了吧。但是我又不是那種越不被在乎,越是故意找存在感的性格,我一般都是,命里沒有的東西,那就沒有吧的態度。比如說,我命里註定了沒媽,那就是沒媽。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媽這件事,竟然這麼讓我耿耿於懷,讓我覺得那麼介意,讓我怎麼都習慣不了,一想起就覺得心裡很難受,不過也許只是我太矯情了吧。
但是因為他的這種放任,也讓我吃了很多苦,林金草他母親雖然不願意和他聯繫,但每個月還給他幾千塊的補貼,但我爸是真的從十六歲起到現在,四年過去了,一分錢都沒給過我,還說什麼,你有本事小小年紀就跑出去混社會,那就混,也導致我的消費觀念非常差,生活習慣不好,一天只吃一頓飯,甚至餓到沒飯吃,而不爭氣地哭出來。
不過就算他給我錢,我也不會要的,就像林金草他母親給他的錢,他也沒動,而是存在一張卡里,但是那些錢被我給輸光了。現在想起來,我覺得自己挺對不起林金草的,我就不該動那筆錢,說實話我真的很討厭錢這種東西!要是不和他去澳門就好了,要是不賭就好了,那麼我們現在就可以搬出去住,就不用住在這個又濕又冷的老鼠洞里了。
有時候我也擔心我連續幾年沒回家,我爸就不認我了,只認我表哥,表哥給他當兒子就夠了,那我真的就無家可歸了。不過再想想林金草,林金草他現在已經是無家可歸了。林金草和鍾武藝私奔之後,他媽就氣得把家裡的房子給租了出去,還從事業單位離職去了日本,到現在已經連續兩年沒回溪州了。
有時候我也會害怕,自己不但沒有媽,連爸爸也沒有了,那樣想想就很慌張。
前不久根據我爸說的,表哥畢業後在外面的公司里簽了三年,但只幹了一年,就賠了違約金回了老家。現在進了事業單位,正兒八經地搞城鎮規劃,力求把家鄉發展得更美好,買了張奧迪,已經混得人模人樣的了。
正常的城鄉結合部青年,都應該過我表哥過的日子,買車,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樣。
我表哥是一個九零後,比我大六歲,他家裡從他小時候起,就有很多顏色失真的漫畫書和盜版翻印的網路小說,因為他媽也就是我二嬸,是開出租店的,以前租錄像帶,後來租碟片,再後來租書。在我表哥讀國中時,二嬸就專門給學生出租漫畫,雜誌,小說等,我記得他說,好像是小說一塊錢一本,租一星期,雜誌漫畫五毛一本,租一星期。我記得我二舅二嬸家的店鋪,一樓是賣車的,二樓上去就是租碟,租書,還賣冷飲。
表哥說的那些年代,我當然沒趕上,時代發展得實在是太快了。如果不是聽他們說著過去,我在潛意識裡就以為,周圍的一切,一直如此。我甚至都沒有親眼見過實體錄像帶這種上個世紀的古董,但有時候我爸又說,那些擠錄像廳的日子,彷彿就在昨天。
我記得,剛到重門島讀中學時,班上已經人人都在用智能手機了,周圍的國中生,不是追斗羅大陸絕世唐門,就是追各種遊戲娛樂主播博主和大v。我爸當然也給我買了手機,因為他覺得別人有的,我也應該有。
說出來挺離譜,也就小說敢這麼編,我們當時重門島中學的副校長,人稱慶典狂魔。
我清楚記得在他的組織下,我們學校曾在一年裡舉辦了十三次慶典,彷彿一年到頭都在排演節目。我聽說在我畢業之後,他就高升到了市裡,因為他每次辦慶典都請很多領導來打分。現在回憶起來,那應該是我最分不清虛擬和現實的時候,我甚至分不清楚真假和善惡,刷刷短視頻就能傻樂一整天。
我清楚地記得,我十五歲左右,班上已經開始流行看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和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了。而且國中的很多十幾歲的孩子,對於書中所描寫的日本當時六十年代的都市人的失落情緒,頗有共鳴。感覺就像在寫他們現在自己的青春和生活一樣。
我覺得不可思議,但林金草說,那很正常,因為我們的城市生活,缺少自己的語言。
我問他,什麼叫缺少自己的語言?
他說,那是你沒有去我們高中的宿舍住過。在宿舍樓寢室的陽台看出去的溪州,簡直繁華得離譜,那種失真感,就像是科幻遊戲里的貼圖鋪陳到了現實中,那些像鑽石一樣燈光和切割嚴整的高層建築,我用語言根本無法形容出來它們給我的感受。八十年代的東京,當然比不上現在的溪州,但是我們之前沒有去描述城市生活的經驗,所以我們的青少年在懵懂無知的年紀,去村上春樹的書里找共鳴,但肯定還是缺點意思,他們找到的只是情緒。我覺得這樣就很沒意思。
也許他是想說,繁華的城市,讓孤零零的人有種難以名狀的無力感和窒息感吧。
後來我和林金草討論過他們念書時候流行看什麼,他說他國中時候踢球,什麼都不看,但到了高中,就流行博爾赫斯和莫迪亞諾。
我說,怕不是你們那時候的高中流行看,而是鍾武藝或者你自己愛看他們倆的書。
他說,鍾武藝那傢伙,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找他跑步打球還行,那傢伙根本不愛看書。我感覺到流行,是因為看到班上在傳閱。我是班代,每星期的隨筆本,都是我在收,隨手一翻我們班同學的摘抄和感想,都是在議論博爾赫斯,想想那才是兩三年前的事。
博爾赫斯的幾句詩句,都要被抄爛了。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我給你貧窮的街道、絕望的日落、破敗郊區的月亮。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