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仕整個人都不好了，下巴「驚」到了地上，就差砸出一個坑。如果雞皮疙瘩能被看見，從他身上掉下來的能淹沒整個羅剎殿。

「你們！」

狗男男三個字硬是被他咬斷舌根吞了回去。

眼尾下垂的桃花眼裡第一次出現了「束手無措」的神情，心臟打鼓，氣息卻很微弱。湯錦歌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道：「你說什麼。」

梁余大力拍上他的肩頭，沉甸甸道：「我說，本王喜歡你。」

等了萬年，終是等來了這句話。

挫骨揚灰又怎樣，靈識泯滅又怎樣，背上千古罵名，不被世人理解又怎樣，他從不是在意別人眼光的人。

他在乎的，只一人，僅一人，足以。

白衣帶墨的人沉默，隱在寬袖中的手握成拳頭，面容緊繃。成仕心想，完了完了，看這貨的反應，搞不好方天化日之下真能做出什麼禽獸不如的事！

對「沉默的羔羊」的心理活動毫無察覺的梁余還在傻不愣登地笑，完全不知道「羊入虎口」這四個字怎麼寫，更是不怕死的用胳膊肘拐了拐他的手臂，繼續不怕死道：「好兄弟！」

湯錦歌：「……」

老子一心想泡你，你居然認我當兄弟！？

誰是你的好兄弟？？？？

梁余在他面前擺了擺手，湯錦歌不為所動。奇怪，這一番真摯的豪言壯語竟然沒有打動他的心？

可不是沒打動嗎，錦歌仙尊已經石化了，五臟六腑變成了鋼筋混凝土，刀槍不入。

鬼王余上陣殺敵，運籌帷幄沒得說，唯獨在感情方面負得感人。他一把抓過湯錦歌的手腕，連成了「手拉手」三人小組。

「以後，你、我還有成仕，咱們就是可托妻可託孤的兄弟，如有逾越，天打五……」

「雷」字還沒出口，便被湯錦歌死死捂住了嘴巴，「知道了知道了。」

一旁的成仕深感無奈，一個小眼神過去，頭一次同情湯錦歌。

既然拜了把子，為了彌補三百年的愧疚，梁余鐵了心一定要還錦歌仙尊一個清白。儘管湯錦歌再三表示，無礙，鬧去吧，玩去吧。本仙尊當年敢跳墳仙爐，就不怕有造謠生事者出來作妖。

「好兄弟！」

梁餘一聲吼，錦歌仙尊腳下抖三抖，他真想把造出「好兄弟」這個詞的始作俑者挖出來鞭屍。

「我絕不允許我的兄弟蒙受不白之冤！」梁余義正嚴辭道。

湯錦歌扶額，咱能不能把「兄弟」這兩個字去了。吃瓜群眾不成仕努力憋著笑，憋出了一個盪氣迴腸的屁。

三人組帶著屁味來到了人界。

「親娘，不成仕你吃屎了？」梁余捂住鼻子撲騰著自己的衣服，「一會找到鬼王，把這個屁送給他，你就是三界的頭號功臣。」

說完又覺得這話意思不太對。

給鬼王送屁，不就是給自己送屁？可現在的鬼王是湯錦歌，那就是給湯錦歌送屁？？？

梁余繞著十根手指頭，冥思苦想，我了個乖乖。

不滅鬼火已經將整座城燒得差不多了，到處都是摞成山的廢墟，黑乎乎一片。沒有活人，連骨頭都很少見，好不容易發現一截小骨，拿起來已經在手中化成了灰。炙熱的溫度吸進鼻腔，肺里焦黏焦黏的。

三個人兵分三路，以城中心為圓點向周圍探查。

梁余走的東南方向，經過一條幹枯的河床，上面駕著一座不寬不窄的橋。胸口亮起了微弱的紫光，他試了試。

光點從他領口裡跑出來，浮在空中，湯錦歌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這是我一分的靈識，有它在，我能知道你的位置。」

「不是說好了一有發現，用法術為信號的嗎。」梁余壞笑道：「難不成我的好兄弟這麼快就開始想我了？」

「……」光點晃了晃，道：「是啊，想你了。」

本想調戲一下湯錦歌，這下倒好，把自己弄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梁余清了清嗓子，「放心吧，你幾斤幾兩我清楚，碰上你的殼子也不會有事的。」

湯錦歌想說你一點也不清楚，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蛋。

「疼嗎。」梁余忽然道。

「肯定是疼的，那些傷。」他替湯錦歌做了回答。

那些疼和痛，換成任何人都是挺不過來的，就連從小在鬼界漂泊的梁余自己，也是要臨陣脫逃的。湯錦歌的身份尊貴特殊，卻屈於鬼王膝下，受了他三百年的折磨。

如果沒有那場天鬼交戰……

梁余記不太清是如何與天界開戰的了。

就記得有一次，建在人界的鬼王殿香火太旺，阻了天界某位仙官的修為。天界派去鬼界調查的小仙不受待見，吃了閉門羹。後來天鬼兩界就慢慢看對方不順眼，大到功德修為，小到地盤廟宇。

湯錦歌沉默了許久。

梁余停下，正對那個小小的光點，鄭重道：「錦歌，以後我來保護你。」

「轟——！！」

一條粗壯的火焰竄上天，像火山爆發。跟著一起被噴上天的還有一個人，那人身上僅有的白色布料被燒成了炭灰色，手臂上纏著一條赤煉蛇。

火蛇變成了黑炭蛇，它吐著長而細的紅芯子，三角眼怒瞪，甩了甩把尾巴的余火撲滅。

一人一蛇，狼狽不堪。

「他奶奶的！」成仕咳了幾個煙圈。

鬼火退去，顯出真身。

黑袍獵獵作響，隱約露出一小塊雪白的肌膚，在這紅與黑的鬼城裡顯得那麼刺眼。梁餘二話不說沖了上去，和「鬼王」來了個正面迎擊。

下一秒，他便如同流星般轉著圈兒飛了出去，一分靈識跟著他的湯錦歌，腦袋隱隱作痛。

梁余知道今非昔比，可剛才和「鬼王」過招的時候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他早就知道煞陰殿困不住湯錦歌，索性殿門大開。但他以前從來沒有和湯錦歌正面交鋒過，還是太低估了錦歌仙尊的實力，強加給他的暴虐，他完全是可以反抗的。若是下狠心，以一人之力平了煞陰殿也不是沒有可能。

梁余越來越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執念，讓他屈尊至此。

「鬼王」似是不想放過這個偷襲的人，跟了上去，半路被一個白衣人擋住了去路。相同的身形，相同的氣場碰撞。一黑一白立於天地間，誰都不肯退後半步。

做夢都夢不到的場景。

成仕拍掉自己身上的灰，拽著小火蛇的尾巴從尾到頭擼了一把，小火蛇一個激靈，成仕將它纏在自己脖子上，「有好戲看了。」

就在這時，一個人急沖沖跑了過來。天知道他怎麼躲過的這場大火，儘管也是灰頭土臉，但身上並沒有燒傷的痕跡。他跑得跌跌撞撞，「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只見他悲痛欲絕，哭著喊道：「仙尊，小人知罪！」

梁余從煙灰堆里冒出腦袋，「凡仙！？」

一道符咒躲過層層熱浪貼上了「鬼王」的額頭。「鬼王」像斷了線的木偶直直摔落在地，沒人接，沒人抱，凡仙這個「主人」也不怕摔壞。

對待自己的主人，凡仙可不敢怠慢，恭敬地跪在湯錦歌面前。

湯錦歌開門見山，道：「你要殺誰。」

凡仙猛然抬起頭，「您都知道了。」

他的仙尊，萬人之上，尊貴無比，豈能任由他胡作非為。他費盡千辛萬苦做出的殼子，別人也許忌憚，但在正牌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雙拳緊握，青筋暴起，眼中不甘。

湯錦歌嘆了口氣，「想殺誰我幫你殺就是了，用得著如此麻煩。」

梁余：「……」

湯極仙館的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寵！你接著寵！

「但你若是不說原由，縱是造一萬具我的殼子，也沒用。」

凡仙沉默不語。

他和蔡子游不同，性格沉穩果斷，有什麼事都藏在心裡，不愛聚集，幾乎獨來獨往。唯一和時運仙君有點關係，還是因為利益。湯錦歌深知如此，道：「你不願說，我自己看。」

攤開的手掌心，一個小小的鏡子懸於空中。

囚心鏡。

自從找回了湯錦歌的身體，後來的事，梁余沒再多問。囚心鏡居然被他收服了，那可是個油膩狡猾的老東西。

忽然，漫天火光中破了點綠。

梁余揉著太陽穴，已經夠亂的了，還來？

榮德星君輕飄飄降落，抬手一收，頭頂的綠光不見了。他憋了一眼成仕和梁余，看到凡仙有點愣，「凡仙，你為何在這。」

然後他又看到了湯錦歌，往後退了三步做出防護姿勢，「鬼王！？」

好吧，黑袍鬼王隕落的時候被身上的袍子蓋了個嚴嚴實實，現在和街邊的屍首沒有兩樣，尷尬地躺在一邊。

梁余覺得榮德一定是接觸了什麼人，給他傳了沙雕的氣息。

什麼都不知情榮德星君上前想把凡仙扶起來，梁余正要阻止他，眼角憋到了一道寒光。凡仙從懷裡掏出一把銀質匕首，準確地刺進了榮德的心臟！

死都不知道為何而死的榮德瞪大眼睛看著他，但不管什麼理由，與生俱來的求生意識讓他幾乎沒多想地一掌擊退了凡仙。

匕首還插在榮德胸口上，凡仙吐了一大口血，倒在地上。

這一掌，竟是用了十成十的法力。

梁余用靈力封住了榮德的傷口，暫且無性命之憂。原來凡仙要殺的是榮德，可他倆並沒有什麼過節，連面都是極少見的，為何會結下如此大的仇恨。

榮德一咬牙，化成一道綠光飛回了天界。凡仙站起來要追，又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湯錦歌點了他身上幾個穴位，給他輸送法力，「以你的修為，不至於如此。」

凡仙笑了笑，「仙尊說的是，只是最完美的殼子被毀，我只能用元神重新做了一個。」

元神做殼，等於沙漏流沙，生死只是時間的問題。現在又受了榮德一掌，命數更是已走到了盡頭。

湯錦歌低低嘆了口氣。

他拚命修為只因為某個人，自打飛升之日起便潛心修鍊，不問世事。對供奉他的信徒，只要不違背倫理綱常，幾乎有求必應。

但對他座下的這位第一仙童，卻不怎麼上心。他一直認為，修行在個人，便從未在修為方面指導過一二，以至於也從未關心過凡仙的所思所想。

「恨我嗎。」

凡仙搖了搖頭，苦笑道：「仙尊答應小人，要…替我殺了他。」

始終都插不上話的成仕摸著小火蛇的三角腦袋，不知為何心情有點低落，這些天界的破事，和萬年前的鬼界何等相似。

凡仙看向梁余，低低叫了一聲，「鬼王陛下」

算是行禮。

臨死之人的眼睛可以看穿一切，那張面具背後的臉，凡仙再熟悉不過了。

那時的他剛剛飛升，負責打掃仙尊的房間。玲琅滿目的捲軸間鋪著一張張數不過來的畫，畫中人有站有坐，有氣有笑，但無一例外，全是這張臉。

盯著畫魑魅地妄想，睡夢中低沉的吟語。

凡仙怎會不察覺。

他如願地笑，沾滿血的手顫微微拉住白衣人的袖子，輕輕一拽，囚心鏡光芒大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