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雨仙子大袖一揮。大殿上方浮出一塊水鏡，鏡中火光瀰漫，光是看這場景彷彿都能試到驚人的熱度。

層層的火舌交織中，出現了一個人影，那人裹著純黑色的斗篷，獵獵作響，從頭蓋到尾，只露出雙腳，腳脖纖細，在火光的映照下呈奶橘色。他將煉獄鬼火踩在腳下，周身的火彷彿懼怕他，在他身邊燃燒，不敢接近。

梁余忽然心頭一緊。他雖然看不清鏡中鬼王的面貌，但那身形卻頗為熟悉。

饅頭！？

是他初到鬼界落魄之時，舍給他一隻白面饅頭的恩公！

「布雨仙子，為何看不到長相！」榮德焦急道。

布雨仙子瞪了他一眼，嘴上還是禮貌道：「榮德星君莫要心急，這情景符是我的手下貼在自己身上拚死闖進鬼火中探到的，恐怕現在已經連著靈識被燒成灰燼。」

榮德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不再多言。

仙官們不疼不癢。萬年前的天鬼交戰在他們的印象里多半和神話傳說差不多，和自己搭不著邊，直到聽了布雨仙子這番話，才忽然覺得開戰就在眼前。

沒有人再說話。

從符咒中看，能看到一條水鞭甩了過去，應該是貼著情景符的仙子為了探到更寶貴的情報故意去激怒鬼王。

水鞭還未觸到鬼王的身體就化成了白煙，實力懸殊。鬼王慢慢轉過身，黑色連帽下，薄薄的唇紅。

細皮嫩肉。

這是梁余對他的第一印象。

熱浪卷著火苗，掀起了帽子，露出了底下傾國傾城的一張臉。

「錦…錦歌仙尊！！？？」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仙官認出了這張臉，連處事不驚的玉帝都坐直了身子。

梁余呆住了，只是他呆住的是另一件事。

原來那句「我拚死護你周全。」不是空穴來風。

煞陰殿那三百年，梁余常常疑惑，為何萍水相逢的湯錦歌對他如此上心，為何如此孜孜不倦地勸他回頭。那執著的態度超出了「大義」，超出了「拯救蒼生」，直直奔著某種特殊的情感，直擊他的心臟。

「錦歌仙尊是鬼王？！」

「莫非是跳墳仙爐的那位？？」

「他不是殺鬼王的大功臣嗎？」

一眾仙官目瞪口呆，梁余越過眾人的視線，看向高高在上的玉帝。只有玉帝的眼神不明意味，細看其中居然帶著點冷。

沉默許久的懷中魂道：「凡仙。」

梁余恍然大悟。

凡仙做了第一副殼子，就可以做第二副。他要用湯錦歌的殼子殺人，卻怕損了自家仙尊的名聲，沒有比「鬼王」更適合更讓人聞風喪膽的身份了。

「我聽說，鬼界有一種異術，能將魂魄依附在仙體上。」

「你是說鬼王的魂魄附在了錦歌仙尊的身體上！？」

「哎呀你傻啊！這麼明顯還看不出來，這是金蟬脫殼，鬼王就是湯錦歌！」

「不是他！」

大殿之上突然一聲鏗鏘有力地大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發聲者，梁余的身上。他撇了一眼剛才說話的小仙，「錦歌仙尊貴為天界三大仙尊之一，你也配直呼其名？」

玩世不恭的余仙君第一次公開袒護一個人，那小仙臉色漲紅，默默隱入人群。

「余仙君。」玉帝開口，眾人默聲，「錦歌仙尊的靈識鎖在第十九層地獄裡，你這個地府管事該去看一下了。」

除了被鎖的靈識，只有閻王爺能進入第十九層地獄，若他去了，天界就會知道湯錦歌逃了出去，恰巧「鬼王」降世。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罷了，不要管我，應下吧。」懷裡的湯錦歌道。

梁余無視他的話，抬起頭直視玉帝，「陛下，臣願去人界調查清楚，還錦歌仙尊一個清白。」

「清白？」榮德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羞辱梁余的機會，他陰陽怪氣道：「余仙君和錦歌仙尊非親非故，連面都不曾見過吧，為何主動請纓，不會是要彌補工作上的過失吧。」

梁余也無視榮德的話，雙膝跪地。

這是他活了兩輩子第一次跪玉帝，哪怕重生成了仙官，他見了玉帝也只是拱手。曾經勢不兩立的兩方霸主，如今一個仍是霸主，一個卻俯首稱臣。

胸前的紫光亮起，梁余用手摁住胸口，擋住想要代他反抗的光。

湯錦歌的心臟猶如被利爪撕裂般的疼痛，他想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偽君子，殺了給這個人帶來傷害的一切，他甚至感激那個放火的「鬼王」。

「陛下！」梁余目光堅定，重聲重複道：「臣，願去人界調查清楚，還錦歌仙尊清白！」

玉帝居高而坐，看了他很久很久，道：「余仙君為何如此執著。」

梁余也不知道為什麼。

萬年前的天鬼交戰，錦歌仙尊被鬼王囚禁在煞陰殿，眾所周知。戰事漸漸吃緊，不免有些不中聽的聲音蹦了出來。

「湯錦歌背叛天界，助紂為虐，妄為仙尊。」

「說是去遊說，誰知道在鬼王身邊幹什麼，定是他將天界機密泄漏給了鬼王。」

「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紅顏禍水！」

梁余聽著污耳。

後世在評價鬼界之主的時候，總會加上「奇怪」一詞。因為他有時候放著天將不打，總會莫名其妙殺一些天兵。甚至有次把天界十大將領晾在一邊，追著一個只會打嘴炮的小兵殺了一路。

見梁余沒有要回答的意思，玉帝擺了擺手，「此事交給榮德星君。」

「玉帝！」

這一聲威脅的味道太重，眾仙家不禁默默在心中為梁余捏了把汗。

各回各家 各幹各事。

分配給梁余的工作很無語——安頓好孤魂亡靈。

這算什麼工作，就跟他以前安頓過一樣。梁余不想管，實際上就算他不管，十殿閻王以及地府的鬼差們也會有條不紊的運營著，這種平衡不是那麼容易被打破的。

羅剎殿外的審判依舊，十條長長的隊伍望不到頭。這些小老百姓的亡靈哪裡見過這十位慘絕人寰的十殿閻王，一個個哆哆嗦嗦，若不是已經死了，還能再嚇死一次。

十張桌案一字排開像招工的面試現場，開口第一句：

「你是怎麼死的。」

「回大人，小人生前老是挨餓，不想做個餓死鬼，便用那怪火烤了個地瓜，噎死的。」

「……」

旁邊負責記錄的鬼差眼尖，見梁余回來了，連忙慶幸地大喊了一聲，「余大人回來了！」

十殿閻王起立，似有千言萬語卻像個小娘們不曉得先說什麼，尤其是膿血王，激動得他七竅流血甚是恐怖。亡靈們跟著呆了起來，愣頭青似的看著進門的兩位。

誰知他們的余大人快速路過，冷眼掃了一眼這快要無法控制的場面，點點頭，「你們審你們的。」

說完便進了後殿，身後跟著湯錦歌。

沒過多久，後殿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樹被連根拔起拋上了天，緊接著石凳、石桌、石亭，連老鬼差都被扔上了天，天邊傳來一聲哀嚎。刀光劍影，飛沙走石，靈氣衝天，頗有決一死戰之意。

十殿閻王面面相覷，坐下繼續審，不知為何大家說話的聲音都小了很多，控制不住的局面沒人安排也控制住了。

後殿。

這邊，梁余亮出了象徵閻王爺身份的大刀，用這把刀下地砍白菜，一刀砍十棵。可他使出的哪裡是砍白菜的勁兒。大刀旋轉著脫手而出，速度快得像一張飛碟，直直衝向湯錦歌。

另一邊的湯錦歌也不甘示弱，他手握一條長鞭纏上大刀的手柄繞了幾圈，原封不動還了回去。

梁余接下這一招，安安吃驚。先不說這渾厚的招式，這濃濃的怒意是怎麼回事？

他生什麼氣？

像湯錦歌這樣的人，絕不可能是為了仙尊的名聲。

再說，要生氣也是梁余自己生氣吧！

梁余深知打不過他，破了這招不再進攻，誰知湯錦歌一把攬住了他的腰，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

一時間，大刀長鞭都被晾在了一邊。

湯錦歌狠狠掐了一下樑余的腰側，「為什麼要跪。」

梁餘一愣，他生氣竟然是為了這個。

儘管心上不爽，嘴上還是乖乖道：「仙官跪玉帝，合情合理，為何不跪？」

梁錦歌不說話，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他，彷彿他說了一句天底下最扯淡的話。老鬼差從天而降，一頭扎進地里冒出了一個腦袋，等看清眼前兩個人的姿勢，默默又把頭埋進了地里，偽裝成一隻碩大的土撥鼠。

「凡仙控制不了他。」

梁余知道湯錦歌說的「他」是冒牌鬼王。

湯錦歌接著道：「這樣也好，可以利用他幫你打開鬼界封印。」

「鬼界生靈塗炭，錦歌仙尊切不可開啟封印。」梁余還在一本正經地胡扯，儼然把自己的真實身份藏得嚴嚴實實。

直到他哇啦哇啦學著天界那幫老頭子說了一堆道貌岸然的廢話才驚覺有什麼不太對，是湯錦歌的某個用詞。

幫你……什麼叫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