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被推開的瞬間，一股熱浪卷著紅雪撲了進來，橘紅色的火光照進屋子，溫度升高。細細的碎雪粘在湯錦歌的臉上，化成了血液，順著側臉流了下來。他的眼裡布滿讀不懂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悲。

梁余慢慢瞪大眼睛，緩緩轉過身。

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漫天的紅雪卷著大火，火沒有因雪花滅掉。他們身處的這間客棧如同置了結界般，沒有受到一點鬼火侵噬。如果不開窗，屋裡人根本察覺不到外面正在燃燒。

相傳鬼火只有鬼王能滅，也只有鬼王能燃起這可怕的熊熊煉獄之火。

「這不可能。」他喃喃道。

正牌鬼王就在這，突然又冒出來一個是什麼鬼，除非上一任鬼王形神俱滅，否則世間絕無可能存在兩位鬼界之主。

鬼王降世必定驚動天界，上面一定會派人下來。但眼下樑余顧不得這些，仙官尚且懼怕鬼火，更別提凡人了。鬼火燃燒之處，生靈塗炭，寸草不生。此刻地府一定大亂，他得馬上回去。

不知是走得太急還是太慌，梁余崴了一腳，立刻被一隻有力的手扶住。他看著湯錦歌，對啊，這貨可怎麼辦。本想等他身體好了，要是不願回天界就在地府給他尋一處住處，最好和自己的羅剎殿一碗熱湯的距離。

現在倒好，連閻王爺的宅子恐怕都要被徵用當「難民營」了。

湯錦歌道，「我陪你。」

又一陣熱風捲走了梁余腦子裡剛剛萌生的那句「梁兒郎」，他點點頭。

孟婆橋大亂，排隊去輪迴的亡靈甚至排到了地府入口。

這還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生前作惡多端的正在羅剎殿前等候審判。閻王爺不在家，十殿閻王充當審判官，十張桌案擺在殿前，排起十列長隊，看不到盡頭。

「你是怎麼死的。」

「回…回大人，小人被火燒死的。」

「燒死的不去孟婆橋喝湯投胎？」

「回大人，小人死前強…強那個什麼了一頭母豬。」

「……」

梁余和湯錦歌趕到孟婆橋的時候，孟婆的兒子孟喆正在整隊。有些亡靈不能接受自己死了，吵著嚷著要回去，還有些亡靈一心想投個好胎，遠離上輩子的疾苦，使勁往前插隊。

孟喆手握大刀，威脅恐嚇，但人家死都死了，誰還怕他的刀。

總之，沒幾個聽話的。他見梁余來了，如獲大赦，也不管隊伍了，朝他們奔過來。

「閻王殿下，您終於來了！突然下來了這麼多亡靈，都是被燒死的，六道輪迴都轉不過來了，您快想想辦法。」孟喆滿頭大汗，就說話的這一會，隊伍又亂成了一鍋粥。

梁余大意了，他找到湯錦歌的魂魄，回來路過孟婆橋的時候就應該留神才對。可孟婆湯一喝，血海深仇都能忘。他眉頭緊皺，這幾日的人界究竟出了什麼事。

「不好了，快去找閻王殿下過來！」

聞聲，梁余瞬移到橋邊。橋頭地上放著十幾個木桶，全是空的，孟婆舀了最後一碗湯給一隻亡靈喝下，焦急來到他面前，「殿下，湯水用完了，最快要等三個時辰才能做出新的。」

亡靈們一陣抱怨。

「先把他們送去羅剎殿，等湯好了分批接過來。」

「是。」

「不好了，不好了！余大人！！！」老鬼差跌跌撞撞跑過來，跟他一起的還有成仕。只是成仕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沒有鬼差慌張。

成仕沒好氣看了一眼湯錦歌，然後打量著梁余的臉，「記起來了都？」

「嗯呢。」

「知道出什麼事了不？」

「大體知道。」

「疑惑不？」

「非常疑惑。」

成仕點點頭，「嗯，是都記起來了。」

「好好好，大人恢復記憶就好。」老鬼差氣喘吁吁，「天界下令讓您即可去凌霄寶殿議事。」

必定是鬼王降世引起煉獄之火的事，甭管他是怎麼降的世，只要不是活物，就跟地府脫不了幹系。

鬼界已經被封數萬年，期間有關鬼界的一點動靜都能激起天界波瀾。鬼王降世，天界肯定一級戰備，如臨大敵。

梁余也想搞清楚，是誰冒充他，讓他背了這麼大的一個鍋，「不成仕，我去天界這段時間，這裡交給你們了。」

成仕擔心道：「你真要去？」

「玉帝議事，眾仙家豈有不去之理。」梁余特彆強調了「仙家」二字。

成仕點點頭，「你放心，以前你不在的時候，殿里都是我打理的。」

天鬼交戰時期，梁余次次親自率領鬼兵出戰，仗一打起來，誰都說不準多久結束。有時一個月，有時幾年，每每梁余不在，煞陰殿乃至整個鬼界的事物都是成仕帶頭打理。

梁余笑，準備用法術上天界，卻被一隻手捉住了手腕。

「錦歌仙尊，你現在去天界不太合適，還是乖乖等我回來吧。」梁余委婉道。

眾所周知，湯錦歌萬年前跳了墳仙爐，靈識鎖在第十九層地獄，若貿然出現，一定會給梁余定個監管不力的罪。地府已經夠亂了，可不能雪上加霜。

一道紫光從湯錦歌額頭竄出，飛進梁余懷裡。

「我用八分靈識跟著你，他們察覺不到。」

重生後的重逢，他們也一起經歷了不少的事情，要說沒有默契是假的。

起初梁余是心裡有愧，想彌補鬼界三百年的虐待，後來慢慢覺得湯錦歌這個人其實還不錯……好吧，除了那陰晴不定的性子。要不是仙鬼殊途，說不定會成為知己。

梁余嘆了口氣，「好吧。」

天界比地府好不到哪去，仙家百官齊聚凌霄寶殿，但仔細看便會分辨出，有些是真急，有些是表面急。

比如榮德星君。著火的城子是他在人界的管轄地，如今他的地盤出了這麼個大人物，他難辭其咎。再比如時運仙君，看熱鬧不嫌事大，表面點頭附議，其實瞧等著看好戲。

梁余是最後一個來的。別的仙官一接到旨意就快馬加鞭來了，他先是交代給成仕一些重要事宜，還不忘加派人手去守著鬼界的封印。

鬼界要開，但必須由他親手打開，絕不能被圖謀不軌的人利用。

走進大殿，眾仙官看到那黑色修長的身影，全都安靜了。一雙雙眼睛盯著他，有同情，有可憐，上任沒多久就碰上了這等大災，說好的帝王命呢？

梁余不卑不亢，拱手道：「參見玉帝。」

玉帝單手揉著太陽穴，半合的眼睛這才抬了起來，「余仙君，你來了。人界發生的事，你可清楚？」

歲月不饒人，哪怕是天帝，時間在他身上也會留下或多或少的影子。梁余懷裡的紫光微弱地閃了一下，旁人未察覺，卻逃不過梁余的眼睛，他非常自然地整了整衣領。

「回玉帝，地府亡靈驟然增多，經詢問，都是死於某作城池的大火。臣來之前已經安頓妥當，雖工作繁重，但也有條不紊進行著，玉帝放心。」

玉帝點點頭，眼睛再度半合，看似隨意像是在打瞌睡，眾仙官卻不敢怠慢，恭敬地列成兩隊候著。

「報———！！！」負責探查的小仙跑了進來，半跪在地上，「啟稟玉帝，布雨仙子已經帶領百餘手下去人界布下豪雨。」

話剛說完，大殿中央藍光一閃。布雨仙子竟是連通報都等不及，直接闖了進來。眾人一瞧，不禁大為瞪眼。布雨仙子的容貌在天界可以和嫦娥相提並論，且性格清冷孤傲，平日不願與別人打交道，提起來都是用「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來形容。

可眼下，水湖藍的秀跑被燒成了黑藍色，柔順的長髮成了一顆「爆米花」焗在頭頂，臉上一塊一塊的炭灰，十分滑稽。

布雨仙子向來自負，能讓她以這副模樣站在凌霄寶殿示眾，事態必定非常嚴重，刻不容緩。

無暇顧及周圍人的目光，布雨仙子跪下，「啟稟玉帝，煉獄鬼火遇水不滅，小仙無能！」

「布雨仙子，你可曾看到鬼王？」榮德道，他現在恨不得親手下去殺了那萬惡之源，敢在他的地盤搞事情，活得不耐煩了！

「不曾。」布雨仙子搖頭，「他周圍有高純度的鬼火護身，我們無法靠近。」

解鈴還須繫鈴人。新飛升的仙官不知道，老上幾輩的仙官是知道的。煉獄鬼火不同於普通的火，任何火懼怕的物質都不怕，只有鬼王本人才能將鬼火滅掉。

「玉帝。」梁余突然道：「既然沒人見過鬼王的面目，是真是假還不一定。」

「余仙君這話的意思，是說除了鬼王，還有人能操控鬼火了？」榮德針對的語氣不加掩飾，眼神兇狠，想衝上去揍他一頓。

梁余不怪他，甚至有點同情他。鬼王在他的地盤現身，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這得損他多少修為。榮德星君視修為如命，眾仙皆知。

「這誰？他有病？」懷裡的湯錦歌不悅，萬年的仙尊自然不認得近百年才飛升的小仙。

梁余來不及和他細說，只能當沒聽見。榮德走到布雨仙子身邊，若非出兵打仗，仙官是不允許穿著鎧甲上凌霄寶殿的，然而此時榮德一身火紅色鎧甲加身，背後披風一抖，半蹲拱手道：「臣請命，率領十萬天兵天將下凡捉拿鬼王！」

十萬？

梁余心想，他當年和天界幹架的時候，天界動不動就派百萬雄兵下來，這都還打不贏。區區十萬，如果那鬼王這就被抓住了，真是給鬼界丟人。

就在這時，一道情景符飛了進來，落入布雨仙子手中。她碾碎，一直緊皺的柳葉眉舒展開，「啟稟玉帝，小仙的手下找到鬼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