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條粗繩同時被砍斷。

「花燈飛起來啦！」

伴著孩子的一聲喊，巨大的花燈緩緩升空，有如銀河中那顆最亮的星，泛著暖黃色的光，寄託著所有人的美好願望。

河岸兩邊擠滿了人，有的雙手合十閉著眼睛默默許願，有的不想錯過這般美景，一眨不眨地盯著花燈，有的在這良辰之下彼此深情對望。小胖子騎在他爹頭上，仰頭痴痴望著夜空中的花燈，嘴巴不自覺張成了「O」形。

「爹爹，何時才會『飛雪』呀？」

「爹爹也不知道，胖胖不妨猜猜？」

一旁小胖子他娘柔聲責備道：「孩子才這麼小，好的不教，偏教他賭『飛雪』。」

「就這一次，沒關係的。」小胖子他爹把他放下，從懷裡掏出錢袋，放到小胖子肉肉的小手裡，「看看咱們胖胖的手氣，想買幾點買幾點，去吧，」

矮小的肉糰子在大人們的腿下穿過，反倒幾分靈活，一溜煙不見了影。小胖子他娘搖了搖頭，「你啊。」

手被一隻粗糙溫暖的大手裹住，拉入一個健壯炙熱的懷裡。男人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若不支開胖胖，怎能和娘子過二人世界。娘子放心，新來的守衛大人人很好，武藝高強，胖胖不會出事的。」

結髮十幾年的老夫妻像情竇初開的少年少女一般，依偎在一起。

一場「飛雪」映出人界千百態。

這裡是三界最平平無奇的一界。凡人沒有靈力，大部分人也沒有什麼宏圖大志可言。可縱使大羅神仙，地獄惡鬼，初到世上也免不了人世間的千姿百態，這就是人界的特別之處。

天界清寡，鬼界浮誇，只有人界才能揉雜這世間數以萬計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花燈升到了屋檐之上，火苗微晃，整體的形態不是很穩。人群中有人驚呼，大概是離自己買的點數還有點距離。

忽然，左右搖擺的花燈穩住了，梁余也隨眾人鬆了一口氣，「要是升這麼點高度就燃了，得傷多少人的心。」

他和湯錦歌站在一個高台上，從這個位置能俯瞰整條街，便於巡視，又不會擋到街上人的視線，下面的人也自然看不見這裡。

自他們在這座小城住下，總是會有人問他們來自何方，每每那時梁余便笑著敷衍而過，而湯錦歌也沒有要回答的意思。於是大家猜想，大概是皇族，不願透露身份。

凡人認知有限，看見此等氣質的人，腦子裡先想的，只有皇家貴族。

此時兩人一站一倚，一柔一陽。

「你想讓它升到幾點。」

梁余看著身旁的湯錦歌，道：「這個我還能做主？」

湯錦歌笑了笑沒說話。

梁余望著那花燈想了片刻，壞笑道：「就一千三百一十四吧。」

「為何是這個數。」

「喜歡。」

不明意味的眼睛盯著梁余的側臉，半晌，湯錦歌嘴角上揚道：「好，就一千三百一十四。」

「啊？？？」梁余連連擺手，「我瞎說的，怎麼可能升那麼高，就算升上去了，也不可能恰巧在數到一千三百一十四的時候燃燒，你千萬別去下注啊，浪費錢。」

沒等梁余再開口，「千金頂」二樓露台上走出來一個小廝，他把一塊木牌掛到公示牌最上面的位置。

「一千三百一十四點！？這人瘋了吧！」

「一看就不了解行情，往年飛到五百都算高的。」

「哎！小官！這是誰下的注，整整一千三百一十四兩銀子，可夠闊綽的！」

「回諸位公子。」小官開口，眾人才驚覺這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那姑娘拱手道：「『千金頂』下注，沒有客人允許向來保密，恕小人無可奉告。」

梁余滿臉黑線，本想戲弄一下漂亮公子，誰知反倒被眾人嘲笑。孩童都知道這花燈是用紙做的，靠底下燃燒的火產生向上升的熱量，飛不了多高就會被燒著。

「漂亮公子，你真是……」他喪氣道：「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

湯錦歌不予回應，望著越升越高的花燈。「飛雪」的計時採用精密的滴水儀，「千金頂」的店小二充當計時官，根據滴水的速度敲點鼓，以花燈放飛的第一聲記為「一」，再由人喊出數字。

「五百三十二，五百三十三，五百三十四……」

報數的人把厚厚一摞紙捲成筒放在嘴前，整個河畔都能聽見他的高聲大喊。

「五百五十！破…破紀錄了！」有人驚呼。

河岸邊的人從開始的欣賞變成了不可思議，熱鬧聲低了幾分。他們仰著頭看那漆黑夜空中唯一一個光點，小小的，快要化作一顆真正的星星。

站在公示牌旁邊的姑娘不禁回頭看著最高處的那塊牌子。下注的人並未露面，只把銀子放在了一樓吧台，底下壓著一張寫著點數的紙。但她知道，城裡有這般財力的除了將軍，便是住在頂樓的那兩位身份不明的公子。

一個人走到姑娘身邊，在他耳邊壓低聲音，「小姐，要不要……」

姑娘點點頭，那人下去了。

點數第二大的「六百三十二點」已經喊了過去，剩下的很簡單，只要不在喊出「一千三百一十四」點的時候「飛雪」便可。花燈升到那般高度已是基本不可能，又要在喊到的瞬間「飛雪」，這是要有多大的運氣才能碰在一起。

但以防萬一，姑娘還是命人去暗處準備把花燈射下來。這樣，錢就都歸「千金頂」所有了，分一半給將軍府，互利共贏。

幾個箭手躲在無人的小巷子里，他們的箭是特製的，呈純黑色，射進夜裡普通人的肉眼根本看不見。這些年，「千金頂」靠著這種手段賺了不少錢。

其中一個箭手瞄準花燈，「嗖」的一聲，飛箭射入夜空中。花燈依舊徐徐上升，沒有受到半分的影響，彷彿這隻箭在空氣里化掉了。

「大哥，可是射程太遠？」

「不會，大哥的箭能射千米之外，這點距離算什麼。」

被稱為「大哥」的男人遲疑了一會，又開弓一箭，高高掛在夜空的花燈仍在繼續上升。

「一千零一十九，一千零二十！」報數的人聲音微微發抖。姑娘看了一眼門口，怎麼還沒射下來，幾個沒用的廢物！

梁余看得目瞪口呆，指著花燈問湯錦歌，「這花燈能升這麼高！？」

與他一樣目瞪口呆的還有下面賞燈的百姓們，哪裡還顧得上許願，你儂我儂。搞不好，這就是千古奇景，一個個眯起眼睛緊盯那個已經成石子大小的光點。

梁余看得太認真，連湯錦歌飛身下去都沒察覺到。湯錦歌從買玩具的小攤上尋了把弓和一隻木箭。攤位的小販早就不知道擠到哪裡看這「驚世奇觀」去了，他把銀子壓在玩具下面，足尖一點，回到了高台。

「漂亮公子，你這是做何意？」梁余看著面前的人漫不經心地拉弓搭箭。

湯錦歌對準花燈，笑道：「飛雪。」

玩具弓和木箭在他手裡有如神武。

「一千三百一十二！一千三百一十三！一千三百一十四！！！」報數的人喊破了音。

就在尾音剛剛結束的霎那，花燈燃燒，夜空中亮起了熊熊火光。隨著一聲炸裂，五顏六色的「雪花」紛飛，向四面八方散落。

「飛雪了，飛雪了！！！」

二樓的姑娘不可置信地盯著那些落下的花瓣，這怎麼可能！

一片花瓣閃著點點熒光，緩緩落入湯錦歌的發間。眼尾下垂的眸子里載著許許多多梁余看不懂的東西，似沉積了千萬年。

街上的人在歡呼慶祝，高台上的兩個人對視。

「你……」

湯錦歌豎起修長的食指放在唇前，歪了歪頭，一縷黑髮垂了下來。

鬼使神差的，梁余伸出手將那片花瓣拿下來，放在手心細細看著。沒看多久，一把花瓣倒入了他手裡。他抬起頭，對上一雙好看的，帶著暖意的眼睛。

「漂亮公子，你總是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睫毛微動，湯錦歌笑，「是嗎。」

「嗯，我說不清，是喜歡又像是恨。奇怪，我怎麼可能恨你呢？你供我吃住，還給我花錢。」說完後知後覺，梁余抱著腦袋，「完了，我從小鋤奸扶弱，行俠仗義，竟然不知不覺欠了你這麼大的人情！」

「說好了用身體還不是。」

「……」

「救命啊！非禮啊！！！有沒有人快來人啊！」

顧不得湯錦歌的話，也顧不得想為何能在吵鬧聲中一下子聽見呼救，梁余踩上欄桿，墨發飛舞，回頭對湯錦歌道：「漂亮公子，人情我一定會還，眼下有急事，先走一步！」

因賞「飛雪」的原故，多數人今晚都集聚在了城東，城西除了幾個看店的小販，冷冷清清。梁余尋著聲音飛奔到這，草叢簌簌，他上前扒開，只見一男一女。女的衣衫不整，見有人來了捂緊衣領。男的壓在她身上，雙目充血。

梁餘一腳把男人踢飛，護在女人前面。

男人滾了幾個圈，半爬起來，看見梁余竟然面露喜色，「守衛大人！守衛大人您終於來了！您來救我了！！！」

「？？？」

「守衛大人您先等我一下！」男人說完，一頭栽進了池塘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