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很小，水底沒有暗道，梁余不怕他逃走。草地上的女人盯著護她的男人，精神有點恍惚，這人人口中的守衛大人居然長得如此英俊，一表人才。

梁余走到她面前蹲下，關心地看著她，「姑娘，你沒事吧。」

「梁大爺。」女人淚如雨下，「你要為小女做主啊。」

女人名叫「禾素」，哭哭啼啼和梁余講了事情經過。原來那個男人是禾素的青梅竹馬，從小喜歡她，可禾素對他無意，他便利用這次飛雪節將她引到偏僻處，打算霸王硬上弓。

「錢卓他，他明知我不喜歡他，還要這樣做！我真是看錯了他！」禾素雖已穿好衣服，但剛才被錢桌輕薄，有些布料已經被撕碎，此刻也只是勉強裹身。抽泣的聲音，抽動的肩頭，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坐視不理。

更別提梁余這樣把「鋤奸扶弱」當口頭禪的人了。但他完全沒有看到正常男人都會看到的點，在他腦子裡，受了欺負的人，甭管男女，都在他替天行道的名單上。

「禾素姑娘，你放心，一會他游上來，我定要讓他還你一個公道。」

「多謝守衛大人。」

香肩上的衣料滑落，梁余只淡淡看了一眼，彷彿在看一塊石頭，便轉過身走到池塘邊等水中的人浮出水面。

「……」

沒多久，錢桌冒出水面，向岸邊游過來。

他喘著粗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出池塘，卻被一隻手捏住了喉嚨。他全身僵住，用餘光看向身後，「守衛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裡有數。」梁余道：「人家姑娘對你無意，你又何必用強？」

「什……什麼！？」錢桌瞪大眼睛，「用強？！是她對我用強！！」

「還狡辯！」

「我沒有啊守衛大人！那禾素愛慕我，可我已經有了未婚妻。她便約我來這人少的地方，想生米煮成熟飯，先下手為強，還給我…給我用了那種藥！不然我也不會跳進水裡，排解燥熱！」

還有這樣的？？？

「守衛大人，你不要聽他一派胡言。我只不過是一介弱質女流，怎麼會有這種齷齪的心思。」

「守衛大人，此女心機頗深，你不要被她的表象迷惑。」

「守衛大人，我若真這麼做，壞的是我自己的名聲。」

「哼，你早已臭名遠揚了！」

「你！！！」

「好了好了好了，你們先停下。」

左一句右一句，梁余聽得腦殼疼。爭吵聲引來了附近巡邏的侍衛和百姓，這些小商販正愁被留下來看店太無聊，擠破了腦袋想湊到前面看熱鬧。

「這是怎麼了？」小鍾爺領著一群侍衛大搖大擺走過來，看見梁余立馬換上了一臉訕笑，「哎呦，守衛大人，您怎麼在這，沒去賞『飛雪』？」

梁余從頭到尾和他說了一遍。

「竟然有這等事？？？」小鍾爺摸著沒有鬍子的下巴，「來人啊，先把他們押回將軍府，等候將軍發落。」

梁余早就覺得不對勁，這座城居然沒有知府衙門，只有一個將軍府。大小事的判定都要經過將軍府的裁決，雖說將軍位高權重，但各司其職。領兵打仗，保衛國家乃將軍職責所在，可百姓糾紛還是應該由衙門一斷對錯。

「守衛大人！」禾素抱上樑余的大腿，「大人說過，一定要還小女一個公道，大人可不能言而無信啊！」

見情勢不好，錢桌抱上了梁余的另一條腿，「守衛大人，你不能看她是女人就心慈手軟，不然這世間何來公正！」

梁余：「……」

「守衛大人，還是把他們押回將軍府吧，將軍自會定奪。」小鍾爺勸道。

梁余猶豫了。

他無法判斷誰真誰假，但又沒法放任不管。

這時，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婦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直接越過了他們，撲到禾素身上，哭道：「素兒，我苦命的素兒，你還未出嫁就被這小子玷污了，以後可怎麼辦呀，有誰家的男兒還會要我們素兒。」

「你個老娘們別血口噴人！你家閨女幹的什麼事，你不知道嗎！？」

三個人扭作一團，一旁的侍衛把他們拉開。老婦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儼然要哭暈過去，禾素安慰著她，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錢桌破口大罵，眼眶微紅。周圍的人議論紛紛。

「飛雪」時間不短也不長，若是結束了，返回的人們看到這場景。

亂中添亂。

「證人，證人呢！第一個發現的是誰！」小鍾爺大喊。

梁余默默舉起了手。

「……」

小鍾爺臉色難看，「那…守衛大人，你是第一個發現的，你看見的是怎樣？」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梁余身上。

「我看見禾素姑娘被錢桌壓在身下。」

小鍾爺剛要一聲拿下，梁余又道：「我又看見錢桌跳進了水中降燥。」

「……」

這不說了等於沒說，全是廢話嗎！？

「我不管！守衛大人是吧。」老婦人走到梁余面前，抬頭挺胸，步步相逼。

梁余念在她上了年紀，節節後退。退到圍觀的人群邊，撞到了一個人的懷裡，他轉過頭。

漂亮公子！？

梁余想求救，可又想，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花人家的錢，現在還要讓人家給自己解圍。他要是漂亮公子早走了，漂亮公子還特意來找他。

不成，這次絕對不能麻煩人家。

梁余站住了腳。老婦人一愣，這個少年不光長相英俊，還挺有魄力。但畢竟年輕，閱歷少，還是很好騙的。

老婦人道：「我們家素兒的清譽可全敗光了，必須要給我們補償！」

「老人家，您想要什麼補償？」小鍾爺順勢接話道。

「六千兩。」

「銀子？」

「黃金！」

「黃金！？」

圍觀的人驚呼，梁余也驚呆了，他去哪找這麼多黃金，賣了他都不值啊。只有湯錦歌面無表情，眼神冷冷的，有如在看前幾日街上被混混刁難的小販。

「對，沒錯，黃金！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從小到大捧在手心養著，雖不是絕色，也是清秀佳人。隨便就這麼讓人給玷污了，你讓她下半輩子怎麼過！」老婦人說得很大聲，圍觀人群里里外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彷彿越多人知道這件事越好。

「臭婆娘，我看你們是串通好了訛錢！」錢桌憤憤道，突然指向梁余，「還有你！善惡不分，妄為俠士，還鋤什麼奸，扶什麼弱！滿嘴正義，都是屁話！」

剛說完便試到一陣惡寒，左右一看，並無異常，大概是身上衣服太濕。

「訛錢又怎樣！」老婦人大吼，「守衛大人，飛雪節當夜出這事，是你監管不力，你負全責！那個渾小子沒錢，你替他給也行！」

「我？？？」梁余指著自己，「我沒錢。」

怎麼一個個都問他要錢。

老婦人陰陽怪氣，「沒錢住『千金頂』？拿一千三百一十四兩銀子買點數，沒錢賠我女兒？」

「守衛大人，要不您就給點？給錢消災啊。」小鍾爺一旁小聲附和道。

「……」

一片火紅色的雪花落在小胖子手中，慢慢化成一小灘液體。小胖子站在院子里驚呼，「下雪了！爹娘，下雪了！」

為了照顧孩子的作息時間，一家三口賞到一半就回了家。此時正在屋裡鋪被褥的夫妻無奈笑了笑，「是啊，雪還沒下完。」

「是真的下雪了，紅色的雪！好漂亮啊！」

小孩子無知，舉著雙手蹦蹦跳跳，屋裡的夫妻全當是兒戲。大片大片的紅雪在不知不覺間覆蓋了整座城，像一場猩紅的盛典。

「不好了！不好了！！！」伸棍撥開人群沖了進去，大喊，「著…著火了！！！」

一聽著火，什麼恩怨，什麼清譽，什麼賠錢，什麼官威統統沒有了。大家各有目的，各自散去，除了梁余和湯錦歌。

「守衛大人，你們也快走吧。這火古怪得很，怎麼也滅不掉。」伸棍氣喘吁吁道：「我爹娘催我，我也得趕緊走了，江湖路遠，有緣再見！」

不是梁余不想走，只是他此時一陣頭暈眼花。他自認為是體質好的人，卻不知為何在突然間失去了基本能力，眼前走馬燈一般出現了許多場景。雄偉的大殿，不知名的涼亭，成片的紅雪，高聳的書閣以及古樹下的白衣背影。

頭，好疼。

疼到快要裂開。

有什麼東西強行塞進了他的腦子，又有什麼東西，強行抽離而去。

「阿余。」

火勢蔓延得非常迅速，彷彿擁有意識，很快將他們包圍，四周哀嚎遍地。

湯錦歌一點也不擔心，緊緊抱著懷裡因頭疼皺眉的人。他的眼睛裡映著火光卻平淡至極，輕聲道：「你放心，他們都要死了。」

梁餘一會覺得身處冰窖，一會覺得火熱難耐，死死抓著一節胳膊，如救命稻草般不放。混沌間，他看見熊熊烈火中有兩個人，一站一跪。

站著的人向跪在地上的人伸出手。火勢兇猛，他們並不懼怕，彼此對視。跪著的少年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和些許迷茫，遲遲沒有握住伸過來的手。

面前的少年也不急，靜靜等著。火已經燒到了兩人腳邊，他們的臉被火光烤得熾熱，滿頭大汗。

兩隻手終於緊緊握在了一起，少年用力一提，把他拉了起來，在房屋坍塌的那一瞬間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