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從不覺得要一個答案會這麼難。流水般從口中滔滔不絕而出，一切水到渠成，只需要等待對方的回答。沒有人會騙他，他再去想怎麼回應就好。不過是面對了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血脈一體的呼喚便徹底顛覆了他的想法。他再也不能這麼去想，滾瓜爛熟的兩個字，倒在嘴邊堪堪而停。至於後面的話，還怎麼說得出口？

還有曾以為的平凡生活會隨著爺慈孫孝展開，眾多美好的想法統統變得不夠真切，模糊了看清未來的眼。許英雀指縫透過光，視線漸漸散開來，終於有了一道深藍色的身影。

「小雀，你的作業寫完了嗎？」龜裂的手指劃過許英雀的額頭，最終停留在了柔軟的發頂上。

「寫完了，爺爺。」

許英雀沒有拿開捂住臉的雙手，而是深深在黑暗中吐了一口氣。

「那爺爺今天再跟你嘮嘮嗑，你看怎麼樣？」

許鄯善笑意直達眼底，完全不見昔日疲憊的姿態，但身形的消瘦是真切，沒有半分緩和的。這個老人很慈祥，比一般的人都更加有一種包容的慈祥。如果不知他的經歷，也會好奇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這個老人有這樣一份厚重的從容親和。

許鄯善說許英雀更像他的母親，實則不然。許英雀身上的氣息更加濃郁來自於許鄯善。

許英雀沉默不語，並不是他不想說，只是隻字片語說出來略顯單薄，更重要的是，他不知從何說起，該怎麼說。

對面的聲音如風穿布帛柔和：「小雀，爺爺不是告訴過你，爺爺攢了很多錢，對嗎？」

「嗯。」許英雀鼻音應了一聲，心臟卻是猛地一顫，難道……

對於孫子這樣的舉措，許鄯善並非沒有猜到一二。他雖說沒讀什麼書，但並不代表人老昏傻，不會有所發覺。

許鄯善重重嘆了一口氣：「將來你拿去念書用，雖然娶妻遠遠不夠。只是爺爺能做到的只有這樣了，這些地方等你出去後就沒有什麼用了，如果哪一天政府要佔地，恐怕也不會佔到我們這偏僻的地方。」他指的是腳下踩了多年的磚瓦。時間一年一年在其刻上痕跡，風吹日曬，頂起了他們爺孫倆多年的天。

「爺爺！」許英雀終於脫口而出一聲，顫抖的嘴唇被埋入掌心，炙熱的二字劃傷了喉嚨般灼痛不已。

「你是不是...是不是...？」

他反覆咀嚼那幾個字，眼神迷茫。

「我活的夠長了。」

一聲落下，萬籟無聲。許鄯善眉梢爬上了無可奈何。

「所以這些天，爺爺你都去哪了？」

許鄯善沒有減輕臉上的笑意，反而把頭向許英雀的方向靠近了些：「小雀，你已經可以獨立了，爺爺不在的時候你都可以把家裡的農活做好，爺爺每次回來都是一身輕鬆，好像除了挑擔子出去賣菜還沒有嚐試過，小雀你已經什麼都可以獨立完成了吧？既然是這樣，我們小雀是個沉穩聰明的孩子，最後的一步也可以幫爺爺完成吧？」

「爺爺好像等不到你考出去的時候了，電視里經常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爺爺不會寫字，待會兒爺爺念，你來聽你來寫，再把信代我交給你的親生父親，好不好？」

許鄯善笑眯眯的，可許英雀把眼睛藏在手心後面，怎麼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