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啊，是爺爺沒有什麼文化，撐不起這個家，這個家，被爺爺經營地破破爛爛的。小雀跟同村的孩子比起來，你比他們都成熟懂事，從小幫著家裡頭做活兒，你看你，臉頰子曬得多黑。」爺爺粗糙的手拍了拍許英雀的臉：「跟爺爺手背一樣黑了。」

「爺爺，我是男人，我不怕黑。」許英雀反手包住貼著自己兩頰的手：「姑娘都不喜歡小白臉。」

「哎，話別這麼說，姑娘可不都一定是像你這麼想的。」爺爺表情嚴肅地制止許英雀接下來的話：「剛開始那會兒，我跟你奶奶認識，她就是嫌我長得又瘦又黑，差點兒嫁給隔壁村兒鐵匠的兒子。」

「後來呢？」

爺爺鮮少講關於奶奶的事情，甚至一直到現在，許英雀仍舊不知道奶奶的名字。偶爾，也像是在這樣的時候，爺爺才會提起有關奶奶的片段。許英雀早已敏感地發現，爺爺素日深藏的愧疚也總是在此時疏忽而漏。

爺爺哈哈一笑：「後來？後來她發現，那鐵匠的兒子沒我高。」

「……所以說。」許英雀偏了偏頭：「奶奶是和爺爺兩情相悅的吧？」

「那個年代……」爺爺轉過身：「其實沒有資格談兩情相悅……」

前腳黑色布鞋剛走，後腳許英雀緊緊跟上，二人共同步入廚房。鍋灶被清理的很幹凈，爺爺抄起幹柴往灶里塞了塞。

旋即又燃起了火，爺爺順手揭開鍋蓋，拿出旁邊的木鏟。許英雀原以為爺爺不會再繼續說下去，可耳邊沙啞的聲音又絮絮響起。

「你奶奶的確是不喜我的。」

可又是想到了什麼值得慶幸的事情，爺爺又把笑掛在了嘴上：「但我運氣好，你奶奶的父母偏偏選中了我。」

許英雀有點明白了，那時候，誰家有什麼資格談情說愛，活下去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在饑荒的年代裡，家裡有大片肥沃耕田的爺爺，才是奶奶最好的選擇。明明是很現實的事情，但爺爺把這一切都歸結於上天饋贈他的贈禮。

「不過，唯一讓我欣慰的是，你奶奶在死前一直過的是好日子。我們家之前是糧食大戶，不愁吃穿，甚至還有富餘。直到你奶奶懷著你爹，都是從來不缺糧食的。吃了一碗還有下一碗。只有後來糧食充公上交國家，日子才開始過得緊巴起來。而那個時候，你奶奶早就逝世了，後來的苦她沒受著，我想著，也挺好。」

是啊，也挺好。

但留下了爺爺，孤獨地過了後來的數十年。

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孩子，笨拙卻又可靠地獨自將孩子拉扯長大，孩子長大後不知去向，又往不蔽風雨的家裡撇下一個幼童，昔日的壯年人變成了佝僂的老人，牽著幼童的手，再一次重複著當年走過的路，含辛茹苦的帶大了自己的孫子。

許英雀直到這一刻才深知爺爺有多麼地愛自己的髮妻，而那個從未出現在記憶里的女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才會讓一個男人心甘情願苦苦熬著這看不見盡頭的稠年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