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也問了顧今朝的生日，是在十二月。

現在已經五月了，再過一個多月就到了中考的日子，他沒有機會給顧今朝過生日了。

也許這將成為他國中三年裡最為遺憾的一件事。

為什麼顧今朝出現得這樣晚呢？他才剛適應這種不動聲色的溫柔，轉眼就要各奔東西。

夏晚輾轉反側了好幾個晚上，最終咬牙透支了未來兩個月的零花錢，從文具店裡買了一本精美的活頁同學錄，挑了最漂亮的一張寫上自己的信息和寄語，放在第一頁。

就算模擬考的作文他都沒有這樣認真地寫過，選了最順手的筆，每一個筆畫都寫得極其緩慢，全神貫注，生怕寫錯一個字。這種圖案只有三張，寫壞就沒有了。

二十分鐘過去了，他抬起酸痛的手腕，看著自己的字跡突然很嫌棄。平日里也不覺得自己寫字難看，怎麼現在看起來就這麼怪異？

一番心裡鬥爭之後，他把剛寫好的一頁撕了，重新又寫了一張。寫到一半不小心走神了，錯了一個字，他又崩潰地撕掉重寫。

「這是最後一張了，再寫錯你今晚就不許吃飯。」他這樣警告自己。

也許是警告發揮了作用，這一頁寫得還算可以，就是寫到寄語的時候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走了個神。

怎麼越寫越傷感，就好像馬上就要分開了一樣。

所以他沒有寫那些祝福之類的漂亮話，總覺得那些話一旦落筆之後就再難相見了。思來想去，他就只是寫了許多與顧今朝在一起的回憶。不寫不知道，他們之間竟然發生過這麼多的事情，好的壞的，喜悅的酸澀的，隨便抽幾件就能寫上十幾行，可分明一共才認識兩個月。

原來，一個人走入另一個人的生命不必一定經久年頭，也許只是四目相對的一眼，也許只是朝夕相處的兩個月。時間不是衡量分量的標準，有些經年累月比紙輕薄，有些驚鴻一瞥終生難忘。

夏晚把同學錄包好了送給顧今朝，對他說：「顧哥，生日快樂。」

「……」顧今朝登時就黑了臉，「你不記得我生日？」

夏晚趕緊搖頭：「不是，這是去年的禮物。」

「去年的禮物？」

「對呀，今年的生日還沒到，先不著急，去年的一定要補上。」

顧今朝這才來了興趣，當著他的面就要拆，被夏晚及時攔住。

「回去拆，回去拆，現在就看的話我會很不好意思的。」

顧今朝對他這種比女孩子還要敏感的性格已經相當了解，就順著他的意思點了點頭，把禮物收到書包里。夏晚扒著他的桌沿眨巴著眼睛看他，像只乞求主人愛撫的小狗，如果背後生了尾巴，此時一定是搖晃著的。

顧今朝忍不住伸手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看什麼。」

「你就不問我為什麼一定要補上去年的禮物嗎？」

顧今朝攤手：「我哪知道你怎麼想的，對一個連我不說話都能認為我生氣的人，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夏晚「哎呀」了一聲：「別說這事了，我錯了嘛。」

顧今朝還在那裝深沉：「是嗎？我可不知道。」

夏晚只能哼哼唧唧地撒嬌。

「靠，夏晚，你一個大男生惡不噁心啊！」張宏宇難以忍受地搓了搓胳膊，「受不了受不了，你快去和顧哥同桌吧，我要待不下去了。」

知道他是調侃，夏晚也不生氣，反而沖他做鬼臉，回敬道：「噁心的就是你。」

顧今朝低頭做題，嘴角卻悄然帶了笑。現在他還能清楚地記得起剛認識時夏晚的慫樣，連和他說句話都要寫紙條，現在卻能肆無忌憚地笑鬧了。這種變化就發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發生在短短兩個月之內，真叫人不可思議。夏晚就像是一塊璞玉，越是打磨就越能感受到內里的溫柔純粹，之所以沉寂了這麼多年，就是缺少一個打磨他的人。

「張宏宇你別打岔。」夏晚又轉過來，「顧哥，話還沒說完呢，你得問我。」

顧今朝只得抬起頭來：「說吧，為什麼。」

「就是……」對上他含著淺淺笑意的眼睛，夏晚滯了一瞬間，突然語塞，「就是那個，嗯……我想……」

「想什麼？」

「我想也給你過一次生日，在畢業之前！」夏晚飛快地說。

「哦。」顧今朝反應平平。

夏晚有些失望：「就這樣？」

顧今朝終於憋不住笑起來：「知道了，其實我很高興。快轉過去做題，做完拿給我看。」

夏晚這才高高興興地轉過去。

不知道為什麼，顧今朝就像會讀心術一樣，似乎格外懂得如何操控他的情緒，一句話就能讓他福祉得冒泡泡，也同樣，一句話就能讓他的心情跌入谷底。那時候還不懂，長大以後才慢慢明白過來，顧今朝哪裡會什麼讀心術，造成這樣效果的，無非是自己那懵懂又誠摯的喜歡，因為喜歡，所以在意，才會那樣重視對方的一言一行。

就像他記憶中的顧今朝永遠發著光，但其實顧今朝又不是熒光棒，怎麼可能一直發光。

只有心思細膩的程小秋看出了些端倪，戳了戳顧今朝的胳膊，試探性地說：「我覺得夏晚好像特別喜歡你啊。」

顧今朝沒有覺察到她這話背後的意味，只當是普通的感慨，就隨意地回了一句：「那肯定。」

-

第二天一早夏晚就扒著顧今朝問他看禮物了沒有。

「看了。」顧今朝說。

夏晚「哦」了一聲，沒再說話，餘光卻不住地往他臉上瞟。顧今朝捕捉到幾次，被他生生逗笑了：「你昨晚是不做什麼虧心事了？怎麼不敢正眼看我？」

「……」完了，就像顧哥說的那樣，他們兩個之間已經沒有默契了。夏晚憂傷地想。

顧今朝熟練地一個爆栗砸下去：「行了，你想什麼我還不知道？同學錄我很喜歡，你寫的內容我也看了好幾遍。」停頓片刻，他的語氣突然認真起來，「夏晚，你有沒有想過，和我考一個高中？」

夏晚被戳中心事，一下子紅了臉，有些不確定地問：「我……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的。我想去三中，去年那裡的最低錄取分數線是543分，你上次模考的成績是503分，剩下兩個多月再努力一點提升40分應該沒問題，而且中考卷比平時的練習題要簡單一點。」

夏晚抿著嘴唇。

其實早在顧今朝說之前的上周他就開始想這件事了。以顧今朝的成績必然會選擇最好的三中，而他，如果中考還是現在這個成績的話，只能去相對差上一截的二十四中。三中和二十四中之間要跨越大半個城市，坐公交都要一個半小時，聽說高中的時間很緊，到那時，想要見一面就會很困難了。

可是，那是四十分，不是四分。已經做了很多套模擬卷，他的成績基本已經穩定在那裡了，會的一直都會，不會的就算這次會了下次換種方式再出還是不會，他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應該怎麼努力。

人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這種時候永遠都不會意識到不努力究竟有多麼糟糕。如果早些時候能少一點神遊，多聽點課，現在也不至於低著頭不敢直面顧今朝的期待。

小人又出現了，在他耳邊大聲說，夏晚你就不能有點出息，其他什麼都做不好，就這一件事，努力把它做好不行嗎？那不是別人，那是顧今朝！你難道希望他對你失望，轉頭去拉別人嗎？

見他遲遲不語，顧今朝有些惱火：「又不是馬上就中考了，還有這麼長時間，你憑什麼認為你不行？」

「我……」

「就算不為了我，為你自己，三中也很值得一試不是嗎？你想想，如果你現在考不上一個好的高中，以後就很難再考上一個好的大學了。二十四中和三中比，教學資源、升學率、學習環境都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你想去那種地方嗎？夏晚，現在不是沒有機會，只是你得最後為它拼一把。」

夏晚被他說的有些發懵。在他的認知里，二十四中比三中只差在校風，經常聽說二十四中有女生懷孕流產，三中卻鮮有這些事情，除此之外，他再沒有關注過其他，沒想到顧今朝會考慮這麼多。

他忍不住問：「顧哥，你為什麼會這麼……」說到這裡微微頓住，突然間想不出什麼形容詞，顧今朝卻奇蹟般地懂了他的未盡之言，斂了眉目認真地說：「我們全家都是醫生，我爺爺是，我爸是，我媽是，我小姑也是。他們都很厲害，尤其是我爸，我曾親眼見過他將一個瀕死的患者挽救回來。」

「小時候我就想過，有一天，我要成為一個比我爸還要好的醫生。」

夏晚怔忪地抬起頭。那少年的目光越過他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幹凈堅毅，沒有絲毫猶疑。莫名地，夏晚看著看著就覺得自己渾身也充滿了力量，橫亘在兩個人之間的那四十分，似乎也不是那麼遙不可及。就像不遠處的橫幅上寫的，不苦不累，初三無味。不拼不搏，等於白活。

不過是拼盡全力而已！

人生不過幾十年，不試一次怎麼知道自己行不行？

「顧哥，我去。」

顧今朝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聞言少見地愣了一下。

夏晚沖他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

「三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