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的生日在五月一日，正好是勞動節的那天，非常好記，但是除了他母親根本沒有人願意去記。因為一直沒什麼朋友，每年的生日都只有他和母親兩個人過，母親白天還要工作，只能晚上抽出時間來給他做一頓好吃的，很多次甚至連蛋糕都沒有，更別說禮物了。

沒有人是一出生就懂事的，小時候他也曾經哭訴過這種待遇，母親聽了很是愧疚，卻又實在拿不出錢，只能去飾品店給他挑了一個三塊錢的塑料小人，那劣質的做工連夏晚一個國小生都能看得出來，他把小人收到了寶貝盒子里，和他母親說以後還是別送了。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要求太多，也知道母親已經儘力了，可是都是同齡人，他如何能不羨慕別人呢？班級里的同學一過生日大半個班級都能知道，他們的朋友會花費心思給他們送禮物、寫賀卡，夏晚卻什麼也沒有收到過。當然，這也不能怪別人，是他沒有錢給他們送禮物，因而也就沒人會回禮了。

沒有驚喜，沒有禮物，沒有來自朋友們的生日祝福，就平淡地過完一天，唯一能讓他開心的就是生日這天晚飯可以自己點想吃的東西，但是不能超過一百塊。

也不是沒有期待過，之前初一的時候他還特意向幾個關係還不錯的同學透露了自己要過生日的事情，結果生日當天他從早等到晚，連句「生日快樂」都沒收到。那種失落他至今都不願意再經歷一次，所以他再也沒有期待誰能在意他的生日。不期望就不會失望，何必自討沒趣呢。

這一次也是一樣，他極為平靜地過完了一天，在晚自習放學後和顧今朝閑聊時才不經意地透露了這個事情。

「什麼？今天是你生日？」顧今朝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惱火，「怎麼現在才說？」

夏晚搖晃著身子蹬腳踏車，對他的發問不以為意：「又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不過還是挺開心的，一會回去就能吃到可樂雞翅了，這個我都饞半年了。」

聽見這話顧今朝更生氣了：「什麼叫不重要？這是你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日子，不重要嗎？」

「好好好，重要重要。」

「……」

顧今朝突然想起今天下午班會課上，老師突然說今天是某個同學的生日時，夏晚那莫名通紅的耳朵。結果老師笑著念出另一個同學的名字，祝他生日快樂，全班還一起為他唱生日歌。

那裡面就包括夏晚。

當時顧今朝的注意力全在數學題上，對此也並不感興趣，壓根就沒往夏晚身上想。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天也是夏晚的生日，他忽然覺得煩躁。

笑著為別人唱生日歌的夏晚在想什麼？

「那個，顧哥……」

「嗯？」

夏晚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既然我都過生日了，你可不可以多陪我一會？咱們轉兩圈再回去。」

雖然是疑問，但是他認定顧今朝一定會答應的，平日里他都會默許，更何況今天呢。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顧今朝居然拒絕了。

「儘快把我送回去，我急著寫作業。」

夏晚一愣，不可置信地「啊」了一聲。

「啊什麼，快點騎！」

「……哦。」

他只能加快了蹬車的速度。

本來是打算耍個小聰明，帶顧今朝去沖三條街外的大下坡，那樣他就有理由要求顧今朝為了坐穩而抱他了……現在顧今朝拒絕了，下坡沖不成了，抱也沒機會了，他覺得相當難堪，像是被一個看不見的巴掌甩在臉上，有個討厭的小人在他耳邊嘲笑他，他說誰讓你那麼把自己當回事的？他說你過個生日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

同樣都是期待落空，這一次竟然更難忍受，大概是因為對象是顧今朝吧，他那麼那麼重視的顧今朝。也許對顧今朝來說他根本沒那麼重要，可是——

有另外一個小人趴到他另一隻耳朵，對他說，夏晚你真沒良心，顧哥對你還不夠好嗎？不就是拒絕你一個要求，你怎麼就要想這麼多，讓顧哥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啊。

他重重地搖搖頭甩掉這些念頭，一言不發地送顧今朝到家門口。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路顧今朝也沒有開口，氣氛變得莫名壓抑，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回去注意安全。」顧今朝照例說。

夏晚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難過地想，他怎麼連明天見都不說了，這是要冷戰的意思嗎？潛台詞就是明天不用來接他了，對嗎？

是因為他沒有告訴顧哥自己要過生日，他在賭氣？

夏晚慢慢地走，慢慢地想，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嚴重，連對可樂雞翅的期待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到了家就悶聲進屋，燈都不開。

「啪。」

母親按下開關，白熾燈驟然亮起，他猛地捂住眼睛。

「喲，這麼大的小夥子怎麼還哭了呀？也不嫌丟人？」母親在他旁邊坐下。

他低著頭悶悶地反駁：「我沒哭，就是眼睛不舒服。」

「哦，那你幹嘛撅個嘴呀？」

夏晚趕緊把嘴也捂上。

母親被逗得直樂：「怎麼了這是？今天可是你生日，怎麼還不開心呢？」

一提到「生日」這兩個字，夏晚徹底綳不住了，眼淚鼻涕止不住地往外冒，母親只得拿紙巾給他，還特意強調：「差不多得了啊，一捲紙好幾塊呢。」

夏晚哭得更厲害了。

他在顧哥面前也哭過不止一次，顧哥從來都沒有捨不得紙，但是現在……現在……

母親看得直咂舌，仍耐著性子哄他：「跟媽媽說說，誰惹你了？」

夏晚逃避般地轉過去：「別問了！」

「好啊。」母親站起身，「那可樂雞翅你吃不吃？」

「……吃。」

看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活該惹顧哥煩。

夏晚一邊唾棄自己，一邊沒出息地跟著往飯桌去。母親端上來熱乎乎的可樂雞翅，旁邊竟然還放著一個小蛋糕。

「別哭了，看看，蛋糕，滿不滿意？」

夏晚迫不及待地拆開：「你發財了？」

「我倒是想。」母親在他對面坐下，「這是之前婦女節單位發的獎金，我特意留出來的，看看，還有這個。」她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大瓶飲料，「還哭不了？」

「不哭了不哭了！」

除了可樂雞翅之外母親還做了個菜，母子倆一人一杯飲料，有模有樣地幹杯，把蛋糕拿出來插上蠟燭。

「從今天起我兒子就十六歲了，大家鼓掌。」

夏晚啪啪鼓掌。

母親笑著說：「祝你過一個開心的十六歲，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明明十六歲的第一天就不開心。

夏晚這麼想著，卻沒有說出來。母親的可樂雞翅做得一如既往的美味，香而不膩，吃到嘴裡就能忘記煩惱，他一時間也顧不上和顧今朝的摩擦了，吃得滿嘴都是油。

母親撐著下巴看了半天，才說：「你不許個願嗎？」

夏晚一愣：「我忘了。」

似乎已經有三個生日沒有吃過蛋糕，他都不太記得過生日還有這麼一個流程了。母親把蠟燭挨個點燃，「那現在許。」

夏晚看著盤子里的一堆骨頭，猶疑地問：「現在還好使嗎？」

「好使。」母親肯定地說。

「好吧。」夏晚閉上眼睛，鄭重地擺好姿勢。

如果真的有用，他希望能儘快和顧今朝和好。

最好是明早見面時就和好。

他睜開眼睛，吹熄蠟燭。

-

收拾完碗筷已經將近十點了，夏晚回到自己的房間寫作業。中考馬上就要來了，卷子格外地多，以前在晚自習就能寫完的東西現在必須要帶回家繼續寫。很多人都已經被紛至沓來的習題湮沒，實在寫不完就不寫了，反正老師也沒空挨個檢查，夏晚卻還在堅持。

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老師沒空，顧今朝卻有空。如果被顧今朝發現沒寫作業，他會……

他會怎樣呢？

夏晚一時間也想不出來，他從來沒有那樣做過。就算年紀還小，他也能分得清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顧今朝要做的題比他多多了，卻還願意抽出時間來檢查指導他，不說感恩，總不至於讓他失望吧。

只是，明天大概就沒人檢查了。

他難過起來，看著滿眼的文字只覺得胸悶，最後幹脆賭氣地不寫了。

上床睡覺！

……

門被敲響的時候他還在夢裡和顧今朝大冒險，一睜眼就發現那夢裡的人正喘著粗氣地站在自己床邊。

他翻了個身，繼續睡。

「夏晚，醒醒。」

是顧今朝的聲音。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還是剛才的畫面。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睡意消散了一大半。

「顧哥？」

「現在是十一點五十五，還有五分鐘。」顧今朝把一個包裝漂亮的盒子塞到他懷裡，「夏晚，生日快樂。」

夏晚還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說，生日快樂。」

「你、你不生氣了？」

顧今朝一臉疑惑：「我生什麼氣？」

「那你幹嘛突然不跟我說話了？」

「我在想送你什麼禮物啊！」

「……」

夏晚捂住臉，突然覺得丟人無比。

顧今朝反手就是一個爆栗：「愣著幹什麼，還不給我找張紙擦汗？為了給你挑禮物我可是跑了好幾家店。」

夏晚趕緊送上捲紙。顧今朝擦著額頭的汗，還不忘指揮：「快點拆，看看喜不喜歡。」

禮物是一個漂亮的玻璃球擺件，一按按鈕就會唱歌，玻璃裡面是一座帶花園的小房子，晃一晃就會落下滿天雪花。夏晚喜歡得不得了，不僅僅是因為這個禮物本身，更是因為這是顧今朝送的，因為這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來自母親以外的人的禮物。

「顧哥！我愛你！」

顧今朝擺擺手：「這倒不用，喜歡就好。行了，你睡吧，我走了。」

走到客廳，夏晚的母親還試圖留他：「都這麼晚了，留下來吧，一個人回去多不安全。」

顧今朝禮貌地說：「不了阿姨，我還有作業要寫。」

「你是怎麼來的呀？」

「……走來的。」

夏晚的母親無奈地套上外套：「阿姨送你。」

「不用了阿姨，我自己打車回去。」

「那阿姨送你出門。」

顧今朝這才點頭。夏晚也打算跟著一起去，顧今朝卻直接把他推回了卧室：「睡你的覺。」頓了頓，又補充道，「明天見。」

夏晚用力地點頭：「明天見！」

-

也許生日願望真的具有魔力，它聽見了夏晚的願望，幫他實現了。

像夢一樣。

夏晚捧著玻璃球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看，想到顧今朝在貨架間為自己挑選禮物的樣子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

從顧今朝家到自己家有相當一段距離，步行至少需要四十分鐘，他很難想像顧今朝是如何在這樣的夜裡一個人走過來的。他頭上那麼多汗，想來最後一段路一定是跑著的。

怎麼會有人願意為他做這樣的事呢？

他值得嗎？

「這下高興了？」

抬起頭，母親正倚著門框戲謔地看著他。

夏晚不好意思地點頭。

「他叫什麼名字啊？」

夏晚莫名覺得害羞起來，像是在介紹什麼不得了的人：「顧今朝，就是『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的那個今朝。」

「哦，小顧同學，真是不錯。」母親笑了一下，「某人現在心滿意足了，趕緊睡覺吧，別浪費我家的電。」

「……」

夏晚看向書桌，欲哭無淚。

好端端的賭什麼氣呢？本來早就能寫完的東西，現在還要熬夜了。

不過，一想到顧今朝可能也在奮筆疾書，他又充滿了動力。

已經過了十二點，他的生日被留在了昨日，可那種歡喜卻掛上了他的嘴角，久久不散。

你好，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