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叫你辦事不力!
小說: 心尖月色 作者:冯寞 字數:3137 更新時間:2020-08-12 15:20:35
這麼多年沒見,說顧今朝變了,他身上的很多小細節卻和夏晚所熟悉的完全一致,說他沒變,他現在又的的確確溫和了許多。
說到底還是因為兩個人都沒有真正放開。夏晚一直有意遷就、剋制情感,顧今朝則一直努力適應、自我催眠。
他們都想努力讓這段關係變得更好,卻反而越努力越陌生。這中間有太多的空白,想要試探都無從下手,畢竟已經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明明曾經那樣靠近過彼此,現在相處起來仍是不可避免地透著一股子生疏與體面。當年的顧今朝可以大方地向夏晚展示自己的脾性喜好,如今的顧今朝卻連一個不滿的眼神都沒有流露過。
在夏晚面前他總是恰到好處地微笑著,給他什麼他都會全盤接受,不管喜不喜歡都不會說半個「不」字。平日里總是很客氣,「謝謝」「抱歉」常掛嘴邊,能自己動手做的事情絕對不會使喚夏晚,實在完成不了的才會請他幫忙。
這不像他。不像顧今朝。
尤其是這些日子有他睡在身邊,夏晚便經常會夢見以前的事情。很多細節自己已經想不起了,在夢中卻像是重演了一遍,每一個感觀都異常清晰。他變回了那個不善言辭、孤獨又敏感的夏晚,身後坐著那個溫暖真誠卻不動聲色的顧今朝。
生命中有無數個春與秋,駐足回首,最為生動的只有和顧今朝共度的那個春夏。
哪怕只有短短幾個月,卻足以勝過未曾遇見他的那十餘年,以及與他分別後的冗長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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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這麼大,關係好的也有過幾個,可真正明確說出「我們是朋友」這五個字的,就顧今朝一個。
夏晚開心得一整晚睡不著,腦海里循環播放著兩人的對話,越品越有滋味,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又一圈,又爬起來對著夜空傻笑。
顧今朝可真好呀。
顧今朝怎麼會這麼好呀。
這兩句話翻來覆去地想了好幾遍,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三更半夜地打水給自己洗了個頭。
母親被他吵醒,打著哈欠走出來,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場景:「你這大半夜的洗什麼頭啊?」
夏晚搓著頭上的泡沫:「我覺得頭太油了,忍不住了了,再不洗就睡不著了。」
「……」
母親無言以對,站了半天,最後也只能讓他省點水,早點睡。
頭髮洗幹凈整個人都清爽多了,夏晚對著鏡子晃晃腦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變好看了一點。
他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其實自卑的原因有很多很多,絕大部分都是恥於開口的。就算那麼好的機會,面對那樣耐心的顧今朝,他也沒能鼓起勇氣說出來。
誰能真正的感同身受呢?那種因為捨不得水費一個禮拜不洗頭而不敢靠近別人的感覺;那種哪裡都沒去過、什麼都沒玩過、不敢加入任何一個話題的感覺;那種羨慕別人能肆意談笑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邁出那一步、最終自我厭棄的感覺……未曾體會過,該怎麼感同身受?
無論是電視劇還是小說,只要與青春有關,那青春便必定是張揚恣意的。他們或是大張旗鼓地相愛,肝腸寸斷地分離,為一段感情傾盡所有,或是叛逆地打破所有規則教條,逃學打架一樣不少,將青春過得精彩漂亮。夏晚時常會感到羨慕,相對比之下,他的青春簡直平庸透頂,所有的時間都被課業塞滿,班規校規將他牢牢束縛,沒有喜歡的女生,沒有一堆熱血又中二的朋友,有的只是無法言說的煩惱與糾結。
就好像他的青春不該被稱作青春,而只是一段普普通通的歲月而已,十四歲和四十歲一樣,十五歲和五十歲一樣。
直到遇見顧今朝,這段年歲才有了一點青春的樣子。第一次覺得一個人與眾不同,第一次受到陌生的善意,第一次和一個人共用一本筆記,第一次與人鬧彆扭又和好,第一次對一個人敞開心扉,第一次和一個人做朋友……
太多的第一次,全都和顧今朝有關。顧今朝不介意他窮,不嫌棄他悶,能原諒他軟弱。
這麼好的顧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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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係近了一步,再見面竟然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羞赧,一路上夏晚都在琢磨開場白,結果因為分神把腳踏車騎溝里去了,車筐被壓到變形,手也擦破了皮,疼得齜牙咧嘴。
這還不算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這一摔把車鏈子摔掉了,他不得不蹲下來安裝,幹凈的手指觸碰到塗滿黑油的鏈條,髒得連他自己都嫌棄,鏈條卻卡在縫隙里拉不出來了。
眼看著就要遲到了,他心裡越發焦急,顧今朝的早飯還沒買呢,他怎麼能讓新交的朋友餓一上午。
這是一條去學校的必經之路,這個時間學生很多,所以他並未留意身後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熟悉的聲音在腦袋上方響起。
「怎麼了?」
夏晚抬起頭,顧今朝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朝陽自身後升起,將顧今朝長長的影子投射到他身上。
被顧今朝看到這樣的一幕,夏晚感到窘迫,但他此時的確需要幫助。
「車鏈子掉了,怎麼都安不上。」
顧今朝跟他一起蹲下身來。
「我看看。」
顧今朝沒有騎過腳踏車,對腳踏車的結構也不是很了解,夏晚便給他示範鏈條的正確安裝方法。顧今朝試著撥弄了一下子,「是這樣?」
「對,但是它裡面卡住了。」
顧今朝一拽,確實卡住了。他皺起眉頭,試過各種方法也沒有將那段鏈條拉出來。夏晚看了一眼路上漸少的學生,沮喪地說:「我還沒給你買早飯,對不起。」
顧今朝專註於手頭的事情,聞言也只是隨口「嗯」了一聲。夏晚幫不上忙,站在一邊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半天才記起該把手擦幹凈。
就在這時,輕輕的一聲響,顧今朝居然把卡住的鏈條拽出來了。
夏晚禁不住「哇」了一聲:「你好厲害!」
顧今朝沒說話,繼續把鏈條安裝好才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走吧。」
那雲淡風輕的樣子頗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架勢,夏晚尚未察覺自己看向顧今朝的眼睛裡亮著光。他簡直對顧今朝佩服得五體投地,怎麼不管什麼樣的難題擺到他面前都好像會變得很簡單?
顧今朝看了一眼表,淡淡地說:「還有五分鐘了,走路來不及,你載我過去吧。」
「好嘞。」
夏晚跨坐上車,等顧今朝在後座坐下,腳一蹬地,把腳踏車騎得飛快。顧今朝在疾速倒退的風景中低頭擦拭自己的一雙臟手,忽然想起什麼:「你之前說什麼?」
夏晚不明所以:「哪個?」
「你沒給我買早飯?」
夏晚一僵:「對、對啊……」
顧今朝糟心地問:「那你有沒有別的吃的?算了,不用說了。」肯定沒有。
「對不起啊……」
夏晚弱弱的聲音從風中傳來,顧今朝擺擺手,又想起他看不見,便出聲回了一句「沒事」。
把腳踏車放在固定位置停好,距打鈴也就只剩一分鐘了,政教處主任領著兩個值周生站在大門口查校牌抓遲到,見到他們便呵斥一聲:「你倆!這都幾點了,怎麼才來?」
夏晚沒敢吱聲,顧今朝也沒有理會,兩人出示校牌進了大院便不約而同地拔足狂奔。夏晚還好,書包里只有一本筆記,顧今朝就慘了,書包里好幾本書,夏晚前一天晚上才拎過,像兩塊磚頭那麼重。
兩人衝進教室時早讀鈴正好響起,班導一看是他倆也沒脾氣了,只叫他們趕緊坐下別說話。
夏晚儘可能小聲地脫好外套掛在椅子上,回頭時下意識地看向顧今朝,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看來是真累到了,他還是第一次見顧今朝的臉紅成這樣。原諒當時的他沒什麼文學素養,只想得起「猴屁股」這一個形容詞,然後就被逗笑了。
顧今朝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他趕緊轉過去,板著臉讀了兩句課文,又想起來,冷不防地噴笑出聲。
班導惱了:「來得晚了你還好意思笑?怎麼,你覺得挺光榮唄?」
夏晚急忙搖頭。
顧今朝把書立起來,不動聲色地擋住翹起來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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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天顧今朝也沒有真的餓一上午。他同桌的女生來了,恰好帶了麵包,得知顧今朝還沒吃飯就分給他了。夏晚豎著耳朵聽了半天他們的對話,在發覺顧今朝的態度很客氣之後便鬆了一口氣。
說來羞恥,他居然產生了一種類似於爭寵的情緒,怕顧今朝的注意力被別人分走,怕顧今朝也對別人說「我們是朋友」。
他這邊心情還複雜著呢,張宏宇一句話就讓他更複雜了。
「你給我買飲料沒?」
「……」
顧哥的早飯都沒帶,你這還問。
見他不說話張宏宇就知道了,做作地長嘆一口氣,說:「我可是惦記了一宿,你就這麼忘了,你對得起我嗎?」
夏晚小聲地道了個歉,張宏宇也沒有繼續計較,轉而又開始想方設法地勾搭身後的女同學。夏晚托腮望著書本上的文字,暗想,以後可不能這樣了,萬一顧哥覺得自己太沒用了怎麼辦。
想著想著他又禁不住掐了自己一下作為懲戒。
叫你辦事不力!叫你辦事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