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兒，小珂，你倆沒事吧？」

聽聞慘叫聲的何墨修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幾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不用自我介紹也很容易看出來他們是監獄裡的高幹，本應負責接應從北京來的醫療隊，但蕭浮生等人行事低調，沒等到「公關」人員就自己和門衛打招呼進去了，錯過了一場本應聲勢浩大的歡迎儀式。

「問他。」古珂笑吟吟看著崔大智，後者還在鬼哭狼嚎，不過看在領導來了的份兒上還是安靜了不少。正如諸位讀者深知的，見到陌生人狂吠不已的狗，在自家主人面前也要多多少少收斂一點的。

蕭浮生悄悄拽了拽古珂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出聲，又想起身份問題，只得鬆開手道：「我們沒事，我剛給這位崔先生換紗布，多虧有池小姐幫忙。」

打頭的西裝男將信將疑瞥了古珂一眼，心說難道是最近監獄管理太松，才會出現這麼囂張的犯人？他把詢問的目光轉向崔大智，那塊肥肉忙不迭地拚命點頭。他也不好再說什麼，擠出一個官方的笑容上前一步和蕭浮生握手：「您好，蕭醫生是吧，久仰久仰，您大老遠跑來我們這破地方。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蕭浮生有些好笑地看著這位年齡是自己兩倍多的男人，唯恐他再繼續用敬稱會讓自己折壽，連忙以同樣官方的笑容打招呼寒暄一陣，在承諾對方一定會同他們一起用餐後，領導們堆著笑臉終於走了，古珂問何墨修要了一管破傷風疫苗，在崔大智驚恐的注視下全部推入血管。

「這他媽是什麼，你給我打了什麼？！」

「低濃度的山奈鉀，《名偵探柯南》看過吧？就是你想的那種東西。是居家旅行，殺人滅口......啊不好意思，必備良藥。」果然是安全部的人，扯起謊來都不帶臉紅的，「作為一個姑娘，覺得這稱呼有點刺耳，你怎麼想？」

古珂玩味地笑笑，甩了他兩個耳光。

聲音之清脆響亮，幾乎讓老何以為是誰家結婚了放的鞭炮。

崔大智被抽得神智更加不清醒，他一掙扎，鐵架床就吱吱呀呀地呻吟起來，搖搖欲墜。也不知道這個可憐人是不是把KCN的玩笑當了真。

說無知者無畏是不對的，因為無知，所以輕信，所以疑神疑鬼。

蕭浮生制止了古珂玩弄獵物的行為：「這樣吧崔先生，您有半個小時時間回答我們想知道的問題---放心，我對你的私生活沒興趣。回答完之後您就沒事了，同意嗎？」

「......」

古珂不耐煩地踢了踢床腿：「喂，沒死就吱一聲吧。」

「......你問吧。」

蕭浮生問：「你花了多少錢買通你同事知情不報？」

「五百塊。」

「一次？」

「一次。」

「有錢人啊。」古珂有些羨慕地讚歎道，「你們這兒犯人之間，有沒有類似的交易？」

「你不是犯人？」

「你哪來那麼多廢話？」

「我不知......別別別我說！」在崔大智眼裡古珂邊玩刀邊微笑的樣子簡直就是魔鬼了，「我聽說有人溜冰的，賣得很貴，都是私貨，流不到外面去。」

「在監獄販毒，圖什麼？錢？人際？」

蕭浮生沉吟道：「是自由。」

崔大智主動開口了：「我聽一個同事說，有犯人在監獄溜冰賺錢，錢夠了一定數就有人通知她走。他放過一個人，十幾年前。」

古珂問：「一定數是多少？」

崔大智說：「我不知道，沒人通知過我，我真的不知道......」

蕭浮生輕嘆一聲，拍拍古珂示意要自己來。古珂後退兩步，蕭浮生雙手交叉坐會那把摺疊椅上，向前傾著身體手肘撐在床沿上。他長久地緊盯著對方的眼睛，古珂聽見他壓低了聲音快速念一段類似咒語的東西。

說是咒語其實不準確。很久以前她在蕭伯父的書桌上看到過催眠相關的書籍，在看到蕭浮生用於實戰之前一直持懷疑態度，古珂默默把腦子裡「玄學斷案」四個字甩了出去。

崔大智愣愣地放空目光和他對視，他感到脊柱上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像蛇那樣緩慢地爬上來。他想別開視線，發瘋一樣想，但隨後他就發現自己的脖子和腦袋想被強力膠水粘合在一起，沒有任何轉動的餘地。

他移不開目光了，他的眼神，他的思想，他的一切偽裝都那樣荒唐那樣可笑地暴露在一雙看似真誠殷切深如潭水的黑色瞳孔之前。

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幾分鐘後蕭浮生再次開口，聲音輕柔婉轉，像撒旦致死的詛咒：「崔先生，你很困了，你需要睡覺，回答完我的問題你就可以休息，聽明白了嗎？現在我們開始......你同事放走的犯人叫什麼名字？」

「姓......姓王好像......不記得名字......」

「朱予婕是誰？別閉眼，看著我，看著我，對，很好，就像這樣，放鬆，放鬆......」

「一個犯人，死......死了。」

「是誰負責處理屍體的？認真想想，就快好了，就快結束了，放鬆。」

「李峰，和......我。」

「嗯，明白了，朱予婕死了......好，我問你......先別睡，等一下就好，一下就好......你們遇到什麼意外情況了嗎？」

「沒，沒有。」

「先回憶一下再回答，好嗎？」輕輕的，溫和的。

「真沒有，記......記不起來。」

「我叫你過過腦子再回答問題！」

他一拳砸在床頭櫃上，質地並不堅硬的塑料裂出一聲脆響。古珂嚇得一激靈，勉強扶住床尾的鐵欄桿才免於滑倒。可憐的崔大智呢，沒有過硬的心理素質，如何承受這位看似溫文爾雅的年輕醫生的水火同源？他不可置信地邊死死盯著蕭浮生邊哆嗦，右肩勉強止血的傷口再一次氤氳成一朵紅色大花，下巴上的肥肉都快被他抖下來了。

精神清醒，肉體進入睡眠，再用強大的外界因素施以刺激，擊潰心理防線。古珂曾在某本心理學書籍上看到此類刑訊方法，但觀摩真正的實踐，這還是第一次。

來自她所認識的最溫柔最紳士最沒脾氣的男人。

但那一瞬間她在蕭浮生眼裡看不到他看向她時呼之欲出的溫存。那目光冷冽，充斥著漠然與輕蔑。若不是堅信唯物主義，他幾乎要認為那是蕭浮生的軀殼承載著顧惜城的靈魂。

「我發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是和那娘們兒搭班，她說她先換身衣服，讓我出來等，沒幾分鐘她也出來了，我倆就抬了走了，啥事都沒有我沒啥可交代了，他那副男人樣我也不能對她幹啥呀......」

「你看，這不是記得挺清楚嘛！」

這回沒等到蕭浮生再問，崔大智就在他冷冷的睥睨下自動開口。蕭浮生點點頭，把手伸給古珂。古珂這才看到他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半注射器的透明液體。

她於是撿過一隻短粗的小臂靜脈注射，謝天謝地，那個喋喋不休的人終於閉嘴了。

「這是什麼？」古珂注射完了才晃了晃針管。

「KCN，你信嗎？」蕭浮生迅速掛上笑容，十年前古珂瞭然於心的他又回來了。

古珂煞有介事地湊到針頭前聞了聞，而後十分不滿地抬眼瞪他：「才不信呢，又沒有苦杏仁味，你騙我！」

「嗯，你太聰明了，騙不過你。」憑藉著身高優勢，他迅速抬爪子揉亂了古珂的頭髮，在她跳起來用刀片扎死自己之前急忙跑出去向老何求救。

「蕭浮生，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把你頭髮拔完的。」某珂氣鼓鼓地威脅。

「恭候。」

老何樂呵呵地看著組長和丫頭小打小鬧，想插句話打斷一下這該死的對單身狗極不友善的氣氛，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二人儼然如相知多年的老友，無論自己如何開口都顯得唐突。

「那現在怎麼辦呢，他只說『有人在交易』，誰知道最上頭的人是幹嘛的？」

蕭浮生道：「如果詩隱提供的信息沒錯，那崔大智說的就是實話了。最上頭的人還在監獄裡，他的案子我查過，叫姜華產。」

古珂驚呼：「姜華產？！」

蕭浮生略感詫異：「你知道？」

古珂道：「好像監獄裡有挺多人都是因為他進來的，難道她們都在籌錢？......你覺得蘇淺陌是他弄出去的嗎？」

「我不好說，小珂，蕭局還沒告訴我檢查結果，我們連這個人是死是活都確定不了。」

「那我先去找李峰談......」

「我去找李峰談，你去睡一覺，我們等結果。」

「我......」

古珂動了動嘴唇，剛想再說些什麼，醫務室的門被兩個小護士推開，身後那名年齡不大的女子，短髮，細眉，滿臉鮮血。

「......王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