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時常想，如果自己能有徐穎一半勇敢，也不至於現在一把年紀了還連顧今朝的手都不敢摸一下。為了追到顧今朝，徐穎真是拼了，各種小零食層出不窮地往他書桌里塞，花費大量時間研究他的喜好，發動能用的一切輿論力量試圖逼顧今朝就範，包括張宏宇都被她收買了，見到顧今朝就叫顧哥，見到她就叫顧嫂。

有一次張宏宇說漏嘴了，直接當著顧今朝的面順嘴說出來了，當他發覺失言想要補救時已經來不及了，顧今朝當即就沉下了臉，冷聲說：「我和徐穎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下次再讓我聽見你這麼叫她，以後你都不用再問我借作業了。」

發起火來的顧今朝是很有威力的，張宏宇平日嬉皮笑臉看上去滿不在乎，其實心裡還是犯怵，尤其是顧今朝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你看，莫名就讓人覺得理虧無所遁形。他立刻蔫了，低聲說了句「顧哥我錯了」，趕緊轉過去了。

夏晚不想承受顧今朝的怒火，便想拽回練習冊，沒想到這麼細微的動作卻還是被顧今朝察覺了，他猛地抬眼看過來，語氣還未來得及調整過來，包含著一股子濃濃的火藥味：「哪道不會？」

夏晚顫顫巍巍地指了畫圈的題目。

顧今朝冷厲的視線在題目上逗留幾秒，再轉移到他的臉上。

「這道題昨天上課講沒講過？」

「講……講過。」

「那為什麼還是不會？」

夏晚欲哭無淚。

連號稱最狠的數學老師在此刻的顧今朝面前都不足為懼，原來不是顧今朝發起脾氣來不可怕，而是顧今朝不對他發脾氣才不可怕，夏晚後悔地想，早知道剛剛就不轉過來了，現在好了，非得承受這無妄之災。

看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顧今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竭力平靜下來：「對不起，我剛剛在氣頭上，告訴我你哪裡不會。」

夏晚硬著頭皮說了自己想不通的地方，顧今朝耐心地聽了半天，明白了問題所在，在空白處用鉛筆畫圖給他演示講解。夏晚腦海里天馬行空，也沒聽得太懂，但顧今朝問起來他也不好意思說實話，只能點點頭。

顧今朝看了他一眼，把筆扔給他：「聽懂了就給我講一遍。」

「……」

-

顧今朝和夏晚關係最好，這是顯而易見的。體育課顧今朝揪著偷懶的夏晚一起鍛煉，課間顧今朝捏著練習冊給夏晚講題，而顧今朝的雙親都很忙，沒時間給他做早飯，因此他的早飯都是托夏晚帶的，除此之外，好多次新卷子發下來他做題沒空都是夏晚給他寫的名字，雖然他時常嫌棄夏晚的丑字。

徐穎便提著兩袋子零食過來找夏晚。

「幫我個忙，幫我把這袋交給顧今朝，剩下的一袋就送給你吃。我給他他都不收，你幫我給他吧。」

夏晚看著她自然甜美的笑臉，其實很想問一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健忘？當時你是怎麼對待李瑤的？又是怎麼對待我的？你不記得了嗎？

可夏晚畢竟沒有顧今朝那樣的魄力，他可不敢當面讓女孩子尤其是徐穎下不來台，不然其他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內心裡極度想要拒絕，嘴巴卻像是被膠帶粘上了一樣，怎麼都說不出拒絕的話，只擺得出一張苦臉。徐穎當做沒看見，直接把零食放在他桌子上蹦蹦跳跳地就走了。

夏晚看著兩大袋零食犯了難。這種事情不用想也知道，顧今朝不會想看到它們，但是自己一個人私吞又實在說不過去。

袋子里有好多都是他想吃但是一直買不起的，現在就這麼擺在眼前……

顧今朝從辦公室回來，一進教室就看見夏晚在對著零食發獃，不必說，夏晚本人根本沒那個錢買這麼多零食，他皺著眉走過去，屈起指節敲在夏晚的後腦勺上。

夏晚回過神，一看是他趕緊把零食推過去：「這是徐穎給你的……」

顧今朝直接把零食拿走了。

夏晚就眼睜睜地看著他把兩份一起送還給了徐穎。說了什麼沒聽清，反正徐穎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

下午上課之前，顧今朝親自提著一袋子零食放在夏晚面前，一句話沒說就走了。夏晚不明所以，打開發現裡面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饞你就告訴我，我給你買，別再替我收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說得很客氣了，但是夏晚還是感到很難堪。那熟悉的漂亮的字跡此時就像是一個個不輕不重的巴掌，落在臉上，雖然不痛，卻還是叫人抬不起頭來。這件事情本來沒什麼，收就收了，後來想想也覺得根本不是什麼大事，但在當時，不知道為什麼，他很羞愧，顧今朝很生氣，兩個人就這麼鬧起了彆扭。

那袋零食被夏晚賭著氣放到了顧今朝桌子上，顧今朝也賭著氣直接丟到了垃圾桶里。夏晚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傷人的舉動，眼眶當時就紅了，還為了面子拚命忍著，鼻酸得要命。連粗心的張宏宇都看出來了，猶豫了一下，小心地問：「夏晚，你是不是哭了啊？」

不問還好，這一問夏晚的眼淚直接掉下來了，惱羞成怒地吼：「我沒有！別煩我！」

平日里的他總是安靜內向的性格，誰能想到這人鬧起情緒起來竟然也能這麼凶。張宏宇被他吼得一愣，想要生氣又因他聲音里的哭腔氣不起來，只能撓撓頭，翻書桌找紙抽給他。

「你這，誰惹你你吼誰啊，沖我發火算什麼本事？哎我跟你說你就窩裡橫，欺負我能耐……」

夏晚根本不想理他。

張宏宇一邊絮叨一邊翻東西，翻了半天才找到裝著紙抽的塑料皮，一看裡頭已經空了，就在他束手無策的時候，斜後方遞過來一包未開封的紙抽。

他回過頭，顧今朝正盯著書看，眼皮都沒抬一下。

搞什麼啊。

他只得接過拆封遞給夏晚，夏晚不知道是誰的，便也沒和他客氣，連擦眼淚帶擦鼻涕，幾乎用掉了半包。張宏宇把剩下的還給顧今朝，顧今朝草草看了一眼便放到課桌里了。

課間很快就結束了，老師夾著書走進來，班級里便安靜下來。夏晚趕緊收拾好情緒，冷靜下來才意識到尷尬。

前後桌離得這麼近，想掩飾都掩飾不了。

他如芒在背，一節課都沒敢換什麼姿勢，身體僵硬成了一截木頭。

-

年紀小，承受能力也差，一般都沒有什麼鬧彆扭的概念。當時的夏晚根本就沒敢想什麼和好的事情，就覺得自己和顧今朝是真的掰了。

一整天恍恍惚惚，課都沒怎麼聽，滿腦子都是顧今朝。

和顧今朝鬧掰就代表著，從今往後的體育課都沒人會和他待在一起了，課上走沒走神也沒有人會關注了，不會的題不會有人主動幫他講了，生活又變得和從前一樣了。

以前也沒覺得那樣不好，怎麼現在對比下來竟然覺得完全沒有辦法忍受呢？

但是他又拉不下臉去跟顧今朝道歉。到這種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其實不了解顧今朝，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也根本無法確認他一定會原諒自己。他想了一天，把結果想得很壞很壞，最後連寫張紙條試探一下的勇氣都沒有了。

不過，他至少檢討出來自己兩樣缺點，一個是太饞，一個是不會拒絕。

饞還可以剋制，拒絕卻真的開不了口。

他的家境一直不算太好，只有母親一個人賺錢養家，所以生活一直過得很拮據。小時候別的孩子都有各種各樣的零食，他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問母親要，母親總是說，那些都是垃圾食品，對身體不好，咱不吃那個；別的孩子有好玩的玩具，他連鉛筆盒都是別人廢棄不要的；他們每次開學都會換新的文具，他一套從一年級用到了六年級，到升了國中父親才良心發現地回來過一次，帶他去買了一個新書包。

大約是因為沒有人撐腰，他極少敢去面對別人的失望。比如國小時候有一個同學管他借橡皮，一借就是三天，三天後夏晚實在忍無可忍管他要，對方居然滿不在意地說丟了。夏晚難過地回到家，母親聽了之後又給他買了一個新的，告訴他再也不要借東西給那個同學了，夏晚聽了，在那個男生下次開口的時候拒絕了，對方一愣，立刻大聲地說，不就是弄丟你一塊橡皮嗎？夏晚你怎麼這麼小氣啊！

從那以後全班都知道夏晚小氣了。夏晚感到很委屈，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理。那個時候他還年幼，還不能很好地判斷自己的行為，甚至被說得多了連自己也有些認同他們的說法了。

可是他真的小氣嗎？或許對於別人來說那隻是一塊隨時可以換掉的橡皮，而對他來說，真的需要攢一個星期的零花錢才能買得到。

如果解釋，他們會聽嗎？他們會理解嗎？

夏晚不知道，但從那之後他就留下了後遺症：別人管他借東西，他不敢不借，生怕不借就會被說成小氣；別人叫他幫忙，他不敢不幫，生怕不幫就會被說成不合群……慢慢下來，他真的失去了說「不」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