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東西很噁心，你說它是校園暴力，人家看起來也沒做什麼，所有傷害全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當事人想要計較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那段時間李瑤莫名其妙就成了病原體一般的存在，誰和她說話旁人便會露出怪異的笑，或是竊竊私語。一個成年男人都未必受得了這個，更何況是心理脆弱的少女。不知道那些人長大以後是否有反省過，是否摸著良心問過自己：我是真的討厭她嗎？還是只是為了不成為受攻擊的目標呢？

都說社會複雜，夏晚卻覺得其實複雜的是人性本身，因為每個人都有著趨利避害的本能，有善良的一面，也有邪惡的一面，因而這個由人組成的社會才讓人覺得暗流涌動。這些都是他後來做了演員才認真揣摩過的，當年的他也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徐穎那張漂亮的臉蛋真是令人生厭。

然後這個討厭的徐穎盯上了那麼好的顧今朝。

其實也並不很驚訝，顧今朝長得好看，班級里至少一半女生都喜歡他，徐穎會喜歡他也不奇怪。只是其他人大多是放在心裡默默地喜歡，或是在他起身回答問題時和其他人一起望向他，或是在和同桌玩鬧時不動聲色地將視線偏移，只有徐穎的喜歡是高調的、不加掩飾的，她先讓自己的小團體知道這件事，然後滿學年散播，這就造成一種影響，只要顧今朝出現在大家的視線里，同學們就會促狹地看向她，她不是夏晚，對這樣的目光坦然接受，還會大方地對顧今朝甜甜一笑。

顧今朝就面無表情地路過，當做沒看見。

說句實話，每次徐穎熱臉貼冷屁股的時候夏晚看了都會暗爽，覺得顧今朝在他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三分，心情好了便會主動幫顧今朝打水。對於他這種莫名其妙的殷勤顧今朝一樣視而不見，但夏晚並不在意，那個漂亮的雪白的水杯就被他捧在手心裡，一點點注滿熱水，再放到顧今朝的桌角。每次看著顧今朝擰開蓋子喝水，喉結滾動的樣子，夏晚總是會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滿足感。明明貼著牆坐的張宏宇才是需要他打水的那個人，可張宏宇一開口他就會立刻起身給他讓位置，而和他一樣的坐在邊上的顧今朝都沒說口渴，夏晚自己去打水的時候就會把他的杯子一起帶著。

時間久了，也不用經過顧今朝同意了，他甚至還獲得了更進一步的許可權，就是可以隨意動顧今朝放在桌面上的東西，筆丟了也可以從他的文具盒裡翻一支借用，這都是經過顧今朝默許的。但是夏晚作為一個講究人，一般拿完東西都會留一張紙條告訴他，所以當鋼筆不見時顧今朝第一時間就皺起了眉頭。

喧鬧的課間，顧今朝忽然起身，冷聲問：「誰動我鋼筆了？」

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

他的聲音不算很大，卻異常清晰有力，同學們面面相覷，張宏宇試探性地問：「會不會是夏晚啊？」他說這句話倒是沒什麼惡意，只是單純地聯想到兩人關係好，夏晚又經常用顧今朝的東西而已。沒想到顧今朝連看都沒看一眼，直接說：「不是他。」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有幾個女生下意識地看向徐穎，徐穎只得站起來，抱歉地說：「我覺得你的鋼筆好漂亮就拿來借用一下，忘記告訴你了，不好意思啊。」

大多數男生面對漂亮女生這樣的道歉都不會選擇繼續計較，但顧今朝偏偏就不屬於這個大多數，他冷冷地盯著徐穎，命令道：「把鋼筆給我送過來。」

徐穎正打算使喚同桌給她傳過來，沒想到顧今朝又說：「你自己送。」

她愣了一下，眼圈慢慢地紅了。

顧今朝不為所動。

她小跑著把鋼筆送到他桌子上，正準備回去，就聽顧今朝在身後當著全班的面說：「經過別人允許叫借，不問自取那叫偷，我和你並不熟，下不為例。」

徐穎的眼淚當場就掉了下來，她轉過身，尖著嗓子喊：「顧今朝，你至於嗎？不就是一根筆！」

顧今朝的眼底流露出厭惡的神色：「你之所以能肆無忌憚，就是因為沒有人用你對他人的方式對待你。」

鴉雀無聲。

不得不說，這句話一下子說中了多數人的心思，因而一直到快上課也沒有人對顧今朝說一句「你這樣很過分」之類的話。

教室里又恢復喧鬧，夏晚這才敢拿著衛生紙進來，剛坐下張宏宇就拉著他說：「哎你可不知道，顧哥剛才發脾氣了，老嚇人了！」

夏晚還沒來得及說話，顧今朝就戳他的後背管他要練習冊，等這邊交接完，那邊都上課了。

但也無所謂，反正夏晚剛剛就在走廊里，把這一切聽得一清二楚。

他悄悄看了一眼徐穎趴在桌子上抖動的肩膀，實在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如果用現在的網路語形容這個事件，那一定是：正道的光！

他並不覺得顧今朝發脾氣嚇人，反而覺得自己更崇拜他了。想了想，他唰唰給顧今朝寫了一張紙條：「顧哥你太猛了，徐穎你都敢罵，你是討厭她嗎？」

顧今朝很快回覆：「我只是討厭這種行為，和人沒關係。而且我沒有罵她，我說的都是事實。上課不要傳紙條，再有一次我就告訴老師。」

看完最後一句，夏晚一哆嗦，趕緊把紙條銷毀，坐直了身體，腦子裡卻還是亂七八糟的念頭。他想，明明自己最開始拿東西放紙條的行為他也說過沒有必要，如果自己真就不放了，他今天還會這樣篤定的相信自己嗎？又想到，如果自己真的不放了，那不就和徐穎的行為一個性質了嗎？他怎麼就可以允許呢？再想到，顧今朝其實也不喜歡上課傳紙條，現在怎麼還回覆呢？

他咧著嘴，又作死地寫：「知道了顧哥。」然後把紙條丟到顧今朝的桌角。

兩秒之後，顧今朝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老師！」

夏晚一僵。

講台上的老師也跟著停了下來：「怎麼了你說。」

完了，完了完了。活著不好嗎，為什麼非要試圖去挑戰這個人的底線呢？

夏晚欲哭無淚，兩隻耳朵都燒得通紅。

顧今朝掃了一眼他通紅的耳朵，頓了頓，說：「這道題我想到一個更簡單的方法……」

夏晚鬆了一口氣，虛脫般地趴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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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當時是故意嚇唬我的吧？」夜深人靜的時候，夏晚躺在床上，問。

顧今朝想了想，如實回答：「忘了。」

夏晚有些失望，顧今朝又說：「但我想，可能當時我是真的想告訴老師，但不知道為什麼改變主意了。」

他看了夏晚一眼：「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

夏晚啞然。

「這個，就是，當時印象太深刻了……」

顧今朝不置可否。

只不過是睡前閑聊，差一點就暴露了，真是好危險。

在顧今朝也喜歡自己之前，絕對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了他這麼多年，不然他一定會很有壓力，兩人剛剛自然一些的相處也要被打破了。

不過話說回來，夏晚真的不知道顧今朝為什麼那次會對徐穎那樣嚴苛，包括他在內的其他人也不是沒有過冒犯他的時候，他也沒有計較啊。

這麼想著他就問了，顧今朝說：「在那之前我已經注意她很久了。」

「啊？」

「她的許多行為都很惡劣。」

「哦……那，卧槽，那次你不會知道是她拿的你鋼筆吧？」

顧今朝在黑暗中輕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夏晚吸了一口氣，真情實感地敬佩：「不愧是顧哥！」同時又在心底給徐穎上了一把香，被自己喜歡的男生這樣對待，你真的好慘啊。

不知道現在的徐穎過得如何，但在當時，她居然第二天還能若無其事地和顧今朝打招呼。

顧今朝也沒想到，有些驚詫地看了她一眼。

徐穎賠著笑：「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對，以後我再也不會那樣了，你別生我氣。」

顧今朝「嗯」了一聲，就要往教室里走，徐穎直接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不悅地皺起眉頭：「放開。」

徐穎趕緊翻包：「聽說你今天沒吃早飯，我把這個給你做賠禮！」

「不用了。」

顧今朝都沒有等她翻完就撥開她的手，大步進門。

剛到座位上，夏晚就遞給他一個滿是水珠的塑料袋，裡面裝著兩個包子，都快被壓成一張餅了。

「顧哥，您的早餐。」

「好好說話。」

夏晚重新說：「這是給你帶的早飯。」

顧今朝接過來，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卻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塞給他兩塊錢就打開吃了。

包子的香味飄散開來，夏晚咽了口唾沫。顧今朝抬眼：「你沒吃飯？」

「……吃了。」就是饞。

顧今朝沒再理他。

夏晚轉過去準備交作業，不到一分鐘後背就被戳了，身後伸過來一隻手，手上拿著一個包子，裝在那個滿是水珠的塑料袋裡。

一個包子顧今朝怎麼可能吃得飽？

夏晚這樣想著，手上沒出息地接過，又把一塊錢還給顧今朝。

晚些時候張宏宇踩著點走了進來，一過來就皺起眉頭：「我靠誰吃的包子這麼大味兒！」

夏晚尷尬不已，卻聽見顧今朝在身後說：「不好意思，是我。」

張宏宇臉變得比翻書還快：「這個味兒也太好聞了，你不知道，我就愛這個香味……」

沒辦法，誰的作業準確率高，誰就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