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手指一僵。

顧今朝鎮定地與他對視，他的眼神很清醒，沒有分毫情慾，就像是在問今天天氣怎樣。

夏晚在演藝圈從業多年，對人的微表情研究很透徹，因而十釐清楚顧今朝此刻的想法。他頓了頓，笑起來：「在你情我願之前，我們不必做那種事情。」

顧今朝盯著他，說：「這是我願意的。」

夏晚搖搖頭，答非所問：「和我躺在一張床上，你可以接受嗎？」

顧今朝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脫鞋上床。夏晚幫他擺好枕頭，在問過他的意見之後關掉了床頭燈。

房間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夏晚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不用接觸都能感覺到對方的緊張僵硬。他體貼地與顧今朝保持著距離，想了想，說：「要不你試試，暫時忘記我們的關係，就當成一個普通的朋友，這樣會不會好一點？普通朋友之間睡在一張床上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顧今朝也望著天花板。「謝謝你。我很快就會適應。」

夏晚在黑暗中輕笑一聲。「現在睡覺是不是有點早？你困嗎？不困的話，我們聊聊天吧。」

「我……不太會聊天。」

夏晚面上波瀾不驚，腦海里已經在絞盡腦汁地想話題了。顧今朝喜歡的東西其實不多，國中的時候不是在做題就是在看書，高中的時候他們又不是一個班，很少接觸，大學兩人更是分道揚鑣，夏晚也不知道他在大學那四年裡都經歷過什麼，遇見了怎樣的人。這麼一想他忽然覺得慚愧，喜歡了顧今朝這麼多年，竟然連他喜歡什麼都不知道。唯一了解的就是他對醫學和數學很感興趣，可是那些東西他根本一竅不通，就算是顧今朝主動提起他也接不上話。

娛樂圈的八卦他會喜歡嗎？顧今朝不像是會對這些感興趣的人。演員的職業經歷他會覺得有趣嗎？也不太像。也許他根本就不關注娛樂圈，那自己一個人在那邊說到興起豈不是很尷尬。就在他腦子當機的時候，顧今朝開口了。

「我看過你主演的電影。」

夏晚驚訝地偏頭看他。

「《將死之人》，我看了兩遍。」

那是三年前的片子，講述的是一個抑鬱症患者決心自殺之後給自己列了一個願望清單，然後一一去完成的故事。夏晚在裡面飾演的就是那個抑鬱症患者，將一個病人在生存與死亡之間反覆掙扎的過程展現得淋漓盡致。也正是憑藉這部片子，夏晚一躍成為史上最年輕的最佳男主角。雖然這部片子在業內獲得讚美無數，但到底不算是大眾所喜聞樂見的商業片，因此票房並不算很高，沒想到顧今朝會喜歡。

顧今朝繼續說：「你的演技很驚艷，尤其是反覆拿起刀又放下的那一段，連我都覺得胸悶沉痛，喘不上氣。生存和死亡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當它真的擺在眼前時，還是讓人會覺得難以接受。」

夏晚點點頭：「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去面對這個事情，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人生本就短暫，死亡既然不可避免，不如走一步看一步，至少還能輕鬆地活著。」

「嗯，但我想，人還是需要認真的思考人生，明白了死亡的真諦，才會更懂得該如何更好的活下去。就像片中的程樂，因為已經思考過很多，後期才會真正的開心起來。」

「是的，那時候的他，就是向死而生。」

……

兩人就電影聊了兩個多小時。一開始還只是圍繞著電影本身去談，後面漸漸地衍生出許多話題，包括顧今朝在工作中面對病危患者的所思所想、夏晚在拍戲過程中的思考、以及發生在片場的趣事。深夜躺在床上本就是人一天中最為放鬆的時刻，這種時候聊聊天，很容易拉近關係。顧今朝不知不覺地放鬆下來，有時還會因為夏晚講的趣事輕笑起來。

能逗笑顧今朝，是一件相當有成就感的事情，雖然不知道他是真的覺得好笑還是只是在捧場。夏晚自己覺得還是很有意思的，如果此時聽這些的是傅盛饒，估計已經笑得整張床都在抖了。

就算是當年坐前後桌，兩人都沒有這樣深入地聊過天，課間吵鬧，又總有人在旁邊待著，夏晚根本都找不到機會和顧今朝單獨閑聊。現在，他們躺在一張床上，蓋著同一張被子，在靜謐的夜裡說著話，不會被任何人打擾。

這偌大的空間，聊天的內容，都是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

放在以前，夏晚連想都不敢想。

其實這樣就很好，不管怎麼說也是為他十年的暗戀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如果顧今朝實在無法愛上他，那就再去民政局辦一次離婚，這種事情勉強不得，不如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

一個話題方才結束，顧今朝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夏晚看著他的輪廓，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晚安。

-

第二天，顧今朝在沒有鬧鐘的情況下準時醒來，坐起來倚靠著床頭等著清醒，往旁邊看了一眼，發現夏晚睡在離自己很遠的位置，緊貼著床沿，半截胳膊懸空搭著。

他猶豫了一下，小心地讓自己的胳膊從夏晚的後脖頸下面穿過去，再一點點把他拉過來。這樣輕的動作卻還是被夏晚感知到，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正對上顧今朝放大了的俊臉。

「……」

他倏然紅了臉。

顧今朝頓了一下，鬆開他，解釋：「你睡得太靠邊了。」

夏晚還沒有完全睡醒，臉上還帶著茫然，腦袋上還翹著一撮呆毛，看起來尤為乖巧。

「那……現在幾點了啊？」

「七點。」

「你要去上班了嗎？」

「嗯。」

夏晚揉著眼睛坐起來：「我送你。」

顧今朝按住他：「不用，你繼續睡。」

夏晚想了想，說：「我想喝你們醫院對面那家早餐店的豆漿。」

別說，他們醫院對面還真有家早餐店，那裡的豆漿也是真的不錯。顧今朝無奈，只得同意。在他洗漱完後，夏晚拿起一個信封遞給他。

「這是什麼？」

夏晚笑了一下：「昨天不是遇到你同事嗎，我答應給她的簽名，你可以幫我帶給她嗎？」

顧今朝看他一眼，點頭，接過信封裝進口袋裡。

-

送走顧今朝，夏晚直接開車去了傅盛饒說的那套海景房。採光極好，位置也不錯，正如傅盛饒所說的，可以看見海景。他在各個房間轉了好幾圈，腦海里過了幾十種裝修方案，最終還是決定請一個設計師。

就在這時，經紀人的電話打了過來，接通就問劇本有沒有選好。夏晚其實只看了一個，但這種事情又不好說出口，他就只能說：「我覺得第一個不錯。」

經紀人贊同地說：「我也覺得那個很適合你，而且拍出來肯定大爆。」

劇本他還沒看完，但確實很有意思，兩人就這個事情談了兩句，經紀人話鋒一轉，問：「你這婚，真結成了？」

夏晚笑了：「對。」

經紀人嘆了口氣：「那你笑小心點別被拍到。你現在正處於事業的上升期，這種事情爆出來對你沒有好處。」

夏晚沒有回答。

其實經紀人能容許他私下裡結婚根本也不是看他的面子，是看傅盛饒的面子。傅盛饒是個富二代，有千萬家業要繼承，進娛樂圈也就是玩玩，但他在夏晚身上砸錢卻異常大方。不管夏晚做什麼，只要誰敢說一個不字，傅盛饒就能用錢砸到對方閉嘴。這也是夏晚年紀輕輕就能出演男主角的原因，準確的說，《將死之人》這部片子就是傅盛饒花錢找人給他量身定製的，投資五千萬，為的就是圓他一個上大熒幕的夢，沒想到夏晚能有那樣出色的作秀。

其實夏晚想上大熒幕也是因為顧今朝。他想讓顧今朝看到他。

那時候他大學剛畢業，和顧今朝已經四年沒有見過面，甚至微信上也沒有說過一次話。他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也不想無端尬聊引起他的反感，便只能靠他兩三個月發一次的朋友圈過日子。有一次和傅盛饒吃飯，兩人都喝多了，談到這個問題，夏晚說要是有機會能上一次大熒幕就好了，他希望顧今朝能看到他，能記起他這位老同學，又或者他沒看，但他身邊的人看了，能提一嘴夏晚這個名字也好啊。傅盛饒大著舌頭說這好辦，交給兄弟。

酒醒之後夏晚就把這件事給忘了，沒想到當天下午傅盛饒直接把編劇帶到了他面前。

片子拿獎了，夏晚也火了，粉絲劇增的同時，微信上也一堆老同學聯繫他，有些名字和臉已經對不上號了，夏晚耐心地一一回覆，發現那裡面沒有顧今朝。

他等了一個月，顧今朝終於發了一條朋友圈，內容是幫同事找身份證。

夏晚泄了氣，卻仍不能拿他怎麼樣。就算沒看他的電影，他還是好喜歡顧今朝。

沒有人能理解他的這種感情，現在人的感情觀念就和時代一樣浮躁，今日表現出好感，如果對方表露出拒絕的意味，又或者甚至只是沒有回應，明日就會換一個目標。大家都挺忙的，誰願意浪費自己的時間和青春在一個幾乎不可能的人身上呢。

但夏晚願意。他不喜歡女人，也不喜歡男人，他只是喜歡顧今朝。

十年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