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煎餅果子，一直到晚自習下課夏晚也沒敢拿出來吃，放學之後裝在書包裡帶回家，夾在書本之間，壓扁了，冷硬了。他把它拿出來，就著熱水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冷掉了的煎餅果子已經不好吃了，但是夏晚仍然覺得這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煎餅果子。十五年來，從來沒有被這樣對待過，也許這對顧今朝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對於夏晚來說，真的夠他感動好久好久。出生於單親家庭，從小就有些內向，明明那樣渴望別人關注，卻從來不敢主動表露意願，因而一直被忽視。那種感覺很微妙，就比如初一剛剛分班的時候，大多數人都互不認識，隔著一條過道的同學想借紙擦擦鼻涕，看了一圈。夏晚的桌面上就擺著紙抽，他坐直了身體，甚至連遞紙的動作都在心裡模擬好了，那位同學的同桌卻主動遞出了紙抽，說，我有。

夏晚緊繃的身體一點點地放鬆下來，心頭卻被失落所籠罩。就只是一句話的事，為什麼就是開不了口？

因為這樣的性格，他錯過了無數次靠近身邊人的機會，看著同學們三三兩兩地形成小圈子，他羨慕，難過，感到期待落空，只能擺出一副不在意的冷漠樣子，但只要有人和他說話，他會立馬正襟危坐，用對待期末考試的態度去對待對方說出的每一個字。

而這個顧今朝，是第一個在他沒有開口的情況下顧及到他的。他是轉校生，對這裡的一切都還不熟悉，也還沒有來得及融入任何一個圈子，夏晚暗暗下定決心要和他搞好關係，這次一定不要再怯弱了。

今晚他把各科的筆記全都背了回來，攤在課桌上挨個檢查，最後窘迫地發現每一本都很糟糕。字跡凌亂，內容混亂，有的空白頁還有他中二的碎碎念。他深吸了一口氣，拿出一個全新的本子，拿起筆開始重新整理。這一次他寫得極為認真，一筆一劃工工整整，重要部分還拿紅筆做了標註。

儘管這個學期剛開始也沒有多久，各科筆記加在一起卻也是個很大的工作量，尤其是在認真寫字的情況下。夏晚一直寫到天亮，手腕都酸得快要使不上力氣，每每想要放棄的時候，他都會想想那個煎餅果子。

一晚上幾乎沒怎麼睡覺，第二天課上就昏昏欲睡，被老師批評了好幾次，但夏晚不在意這個，只期盼著顧今朝能再管他借一次筆記。

好在，下午快要放學的時候，顧今朝還真的問他借了。

夏晚緊張地把全新的筆記本遞給他，顧今朝一看封面就露出驚訝的神色。

「你重寫過了？」

「嗯……我感覺我之前寫的不好，自己都看不懂。」

顧今朝說了句謝謝，再沒發表其他看法。沒收到預期的表揚，夏晚有些蔫，轉過去心不在焉地做題。晚自習還有十分鐘結束的時候，他的後背被戳了一下。

顧今朝把筆記交還給他。

夏晚本來接過就想放到書桌里，轉念一想，又翻開了。他想看看自己寫得到底好不好，落在顧今朝眼裡會是什麼效果。

沒想到，這一看他就發現了問題。

原本空白的地方現在填滿了藍色的文字，有些是對錯誤的知識點進行更正，有些是補充，有些是困難知識點的解析。那字體極具辨識度，來自顧今朝。只有顧今朝才能把字寫得這樣漂亮。

夏晚只覺得自己一顆心怦怦跳了起來。

中間某一頁，顧今朝夾了一張字條，字跡相對就潦草了一些：我認為我們可以暫時共用一本筆記，等期末的時候，我再用這個複印一本。

夏晚坐直身體，一筆一劃地在下面寫，好啊。

然後用一隻手把紙條悄悄地送到顧今朝的桌角。

在取紙條的過程中，對方的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了他的指尖，夏晚收回手，憋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張宏宇才抄完作業，抬起頭就看見夏晚在悶笑，不禁納悶地問：「笑什麼呢？咋這麼高興？」

夏晚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就不能管管你的嗓門，說那麼大聲幹什麼？讓顧今朝聽見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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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兩人便共用一本筆記。夏晚上課認真聽，認真記，下課便把本子交給顧今朝，由他補充修改。夏晚會特意留出空白給顧今朝，而顧今朝也會認真地寫滿。有的時候夏晚留的空白不太夠，他還會在白紙上寫完然後粘在上面。

這種粘法很巧妙，可以翻動，不耽誤看其他內容，又能準確地將內容放在它專屬的位置。

在沒有格子的白紙上寫字很容易傾斜，夏晚經常寫著寫著就會發現一行字歪了，但顧今朝就不會。他的字就像是用尺子量過，大小一樣，行距一樣，每一行都與其他行平行。

三角函數是夏晚學得最不好的部分，他不太具有抽象思維，只能看具體的東西。這一部分的課他聽得很困難，練習冊上面也全是紅色的叉，老師注意到這點，有一次在講完練習題之後特意問了一句「夏晚會了沒有」，第二天的顧今朝還回來的筆記上便出現了好幾道和前一天的作業類似的題目及解析。一般數學題的解析基本也都是數字元號，不會的就算給答案也看不懂，但顧今朝的解析不一樣，他寫了很多文字，解釋每一個步驟出現的原因。

不必說，顧今朝本人根本不要這樣的解析，是給誰寫的，一目瞭然。

就像是一盆溫水倒進胸腔，將他瑟縮的心臟包裹浸泡，讓它一點點溫暖起來。夏晚抿著嘴唇，想了半天，最後就只是在筆記里夾了一張紙條，說謝謝。他甚至都不太好意思當面向顧今朝道謝。

但顧今朝卻沒有再回他，而是直接戳了戳他的後背。

「以後有不會的題直接問我。」他說。

那樣總比這樣寫解析效率要高一點。

夏晚自知已經消耗顧今朝太多時間，便羞愧地點了點頭。

那時候的他總有著莫名其妙的糾結，和張宏宇說話就可以比較自然，卻不敢主動回頭對顧今朝開口，因而他會把想說的話都寫在紙條上面，借著前後桌的優勢直接遞給顧今朝。而顧今朝大多數時候都會回覆，不重要的就潦草寫幾個字，重要的就密密麻麻地寫幾行字，然後按摺痕折好，戳一戳他的後背。

夏晚始終記得顧今朝剛來的那一天，有女同學寫紙條給他，他看了一眼放在一邊的樣子。

也許他只是不想回覆那些無聊的打探，但無論如何，夏晚覺得顧今朝給了他許多和別人不一樣的耐心和優待。

沒有人會不喜歡這種特殊待遇。

也正是因為這樣，在多年以後的今日，夏晚才能格外耐心地對待努力適應這段陌生關係的顧今朝。當初顧今朝溫暖了他，如今的他也有了溫暖別人的能力，便在顧今朝最需要的時候將這份溫暖送還予他。

那盞被顧今朝親手點亮的燈，就一直高懸在夏晚的世界裡，從未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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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夏晚的體貼，顧今朝整體狀態放鬆了許多，和他再躺在一張床上時也不會那麼明顯的僵硬了。夏晚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便更加註意分寸，行為舉止留著距離，不會過分親近，也不會顯得疏離。動顧今朝的東西之前會詢問，還和顧今朝商定好了家務的分配，晚上躺在一張床上也不會有多餘的舉動，就算肢體接觸也毫無狎昵意味，比起合法丈夫，他表現出來的更像是一名合租室友。

從登記至今已經過了一周，兩人相處變得自然了一些，睡前也會說說話，雖然和理想中的兩個人都很放鬆的狀態相差甚遠，但這種東西急不得，越急反而越適得其反，慢慢來吧。

顧今朝把他的工資卡交給了夏晚，夏晚沒有拒絕，然後用支付寶給他轉了兩千塊錢。

「工資卡我就收下了，這是你的零花錢。」說到「零花錢」三個字夏晚自己都笑了，「別說不收，在外面看到什麼好吃的要記得給我帶呢，沒錢怎麼行。」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知道，顧今朝其實不願意再收他的錢。準確的說，顧今朝把工資卡交給他也不僅僅是因為婚姻關係，更是為了還債。他父親的事情夏晚用一百二十萬擺平了，這並不代表這筆錢他就不用還了。這一點夏晚很了解顧今朝，讓他接受無緣無故的恩惠比一年不洗澡還要難以忍受，所以他當時對顧今朝說，你慢慢還，不著急，沒有利息。顧今朝答應了。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顧今朝也無法再拒絕，但他說：「不用這麼多。」

夏晚想了想，說：「那咱們得算算。」

顧今朝洗耳恭聽。

「你不抽煙，煙錢省了。早晚坐巴士各兩塊，一天四塊，沒問題吧？」

顧今朝點頭。

夏晚繼續掰手指頭：「早中餐在食堂吃，不花錢，晚上需要買菜回來，現在肉價那麼高，至少要準備五十吧。」

顧今朝思索了一下，點頭。

「給我帶好吃的，這個要準備五十。」

「……」

「那全算下來一天就是一百零四，就算一百一吧，一個月就是三千三。」夏晚攤手，「不僅沒給多，還給少了。」

顧今朝嘴角翹起來一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同事結婚生子各種大事的份子錢另算，衣服我們有空一起去買，其他生活用品缺了誰方便誰買，如果是你買，回來我給你報銷，你看這樣怎麼樣？」

「可以。」

「那就這麼定了。」夏晚拍拍他的肩，「即刻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