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我就是不知好歹
小說: 汪汪不忘,定有迴響 作者:林祀渊 字數:5955 更新時間:2020-05-17 14:31:04
掛在走廊盡頭得小鳥打鳴鐘,準時在午夜十二點,製造出了這個時間段任誰聽了都覺得惱人的鳥鳴。
宋奈升的寢卧還發著一點光亮,可能是在自己家的緣故,他不需要強忍著對黑暗的恐懼,為舍友能好夢而熄燈。
在他門口,筆直站著邵祁陽,他好似根本不會疲憊。午夜的濕冷讓他周身都裹上了一層寒氣,也不見他活動活動。
他似乎是怕走動的聲音打擾了裡屋安睡的宋奈升。
他腳邊放著一個托盤,上面是一個小型的保溫壺和一個倒扣的玻璃杯。邵祁陽在守夜,守宋奈升的安眠。
邵祁陽又不是神仙,他只是從羅誠誠那裡知道了學長會做噩夢,一夜驚醒的次數不定,一周做噩夢的次數也不定。
他捻了捻冰涼的袖口,心道:他可不敢賭這夜學長不會做噩夢,雖然他打心底祈禱他的學長可以一夜安睡到天亮。
這時如果有個人來到這條走廊,看到這裡站著一人高馬大面無表情的兇相男人,肯定會嚇一跳。
邵祁陽灰白的那半頭髮被月色渡了一層銀光,細看他的眼睛,裡面也不全是一點感情都沒有。
那裡有一個月光投射的小光點裡,站著一位可愛的小人兒,光點外全是對這個小人兒的眷戀。
邵祁陽的記憶慢慢龜縮到了十五年前,但他並不想懷念除了這可愛小人兒的任何人和事。
他準時在宋奈升發出一聲驚呼後出現,保溫壺裡的水都已經溫熱了,可見他等了多久。
宋奈升也在意識回籠後立馬捕捉到了這一點,他抿了一口水準復了喉嚨里的火燒感,「你怎麼還沒睡…」
「我睡不著。」他頂著微紅的有些睏倦的眼眶,實力作秀了什麼叫睜眼說瞎話。
「安排給你的客房在幾樓?」宋奈升又問。
「頂樓。」邵祁陽如實回道。
宋奈升並不覺得一個全妖只爬五層樓就會覺得累或者不適,他只是覺得…讓邵祁陽守他一夜怪不好意思的。
故而他說,「我這邊還有被褥,我給你收拾個地鋪吧。你要是不嫌麻煩,當然還是回去睡,睡床肯定比睡地舒服…」
邵祁陽的手驀地摳向了自己的衣擺,「我…我回去。啊不…我就在門外等著就好了。」
「你現在不睡也行。」宋奈升鬆了松被冷汗滲透的睡衣領子,大有你不睡我也不睡的姿態。
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邵祁陽忐忑開口,「學長,我現在守著你才安心,不睡也沒關係。」
宋奈升在他的記憶里細細地一點一滴也不放過的快速瀏覽過一遍,最終也得不出什麼結果來,「邵祁陽…你為什麼…」
未說完的話在他嘴裡咀嚼了一遍,感覺哪裡不太對勁,慶幸地是邵祁陽很快就意會了。
「因為我喜歡你,學長。」
…啊,果然是這樣的回答。
宋奈升眉梢上挑,也不回他。
他這樣的人…他這樣的人。宋奈升有著很美好的家庭,家境也好兩位兄長寵愛他的態度也好,他本不是個容易自卑的人。
事實卻是他內心深處厭惡甚至恐懼自己。
尤其是別人向他表達出喜愛這種感情的時候分外顯著。
或許是記憶缺失了一段的緣故,又或許是從小風言風語聽多了,宋奈升對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沒什麼概念。
別人覺得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就會是什麼樣的人。
在學校里他是「升哥」,因為別人覺得他是「升哥」。
在家裡他是小奈升,哥哥們的弟弟,家裡需要疼愛的老幺,那他需要扮演的角色就是乖巧話不多的弟弟。
在邵祁陽眼裡他是什麼樣的人,他看不清,因為沒有拿到劇本,所以不知道怎麼演。
褪去了那股假皮上自帶的活潑乖巧愛撒嬌的勁兒,宋奈升就變成了他都不知道怎樣的自己。
一個冷漠自私,眼裡就裝得下以自身為圓心半徑向外輻射半米的人。
他不開口,邵祁陽就孤零零地站著不知道有沒有在等他回覆。
可能是被小檯燈晃到了眼睛,他彷彿看到了窗簾縫隙里透出了一抹光,天已經微微亮了,宋奈升這才開口,「睡吧…不早了都。」
「學長要不要問問…我為什麼會喜歡你。」邵祁陽自顧自地挑起了話題,他知道學長不困,接下來可能也只是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一夜到天亮,同往日被不知名地噩夢驚醒一般。
「為什麼?」宋奈升順從道,他知道他可能會聽到一通彩虹屁。
「我不識好歹,小時候被學長救了一命,本來應該感恩戴德一輩子的,沒想到蹬鼻子上臉了,現在只想跟學長談戀愛。」邵祁陽笑了笑。
這段話刺到了宋奈升的神經,邵祁陽也似乎早有準備,在他從床上彈起來半跪在床邊時,妥當地扶住了他的腰,「別激動…慢慢問。」
「小時候?幾歲的事情,你當時熟悉我嗎?我是…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經歷了什麼?我…我…」宋奈升眼睛亮亮的,揪著邵祁陽身前薄薄一層的布料。
「當時你我就是個小娃娃,和一群孩子被困在一個沒有光亮的房間里。學長那時候應該快五歲了,其他小孩兒都在哭,喊著餓喊著爸爸媽媽…」邵祁陽撫著他的後頸,食指曲起彷彿撓了他一下。
「只有學長不哭不鬧的,時不時還安慰起年紀更小一些的女孩兒。」邵祁陽笑了一聲,「後來陸陸續續又關進來幾個孩子,每關進來一個也就幾秒鐘的功夫吧,學長就搜集了很多有效信息,那時候學長就表現出了超出常人的天賦,還領導起整個房間的孩子出逃。」
「整個房間里最小的孩子可能也就兩歲出頭,年長的撐死不到七歲。誰也沒有想到…整個出逃機會都被人看在眼裡,是被允許的一場鬧劇。」
宋奈升本能地揪緊了心,呼吸一窒,「然後呢?」
「妖力強勁的全妖和天賦過人的半妖都自覺地聽從了學長的安排將體質較為弱小的孩子圍了起來,我當時身上的禁令還不太明顯但好歹也是全妖,也想著去外圍…保護大家。」
「看守人也就十幾個,人類佔大多數,合起來也是鬧不過一群妖力用不完的小妖怪的。」邵祁陽見他眼神有些渙散,知道他在勉強回憶著什麼。
「我沒有像其他孩子那樣剛出生時就被家人引導過妖力,所以當意外發生時…我這個外圍沒有支撐住,整個包圍圈驀地出現了漏洞…」邵祁陽聲音越來越小,「我們沒想到被人擄到了深山,逃出去後很快就在濃霧裡迷失了方向,在房間裡帶出來的食物很快就吃完了。就在這時,深山裡的困獸們在黃昏里露出了獠牙,將精疲力盡的我們逼向了要死不活的懸崖邊。」
「一共二十七個孩子,等把困獸都殺死時,只剩下了五個不包括學長在內的病殘。三個在房間里就受了風發著燒,一個在被困獸一爪子撕下了半截手臂,還有一個就是我,你當時扯上了我的外衣這才看到了我身上的禁令。」
懸崖邊上,亂石在打鬥中滾落山崖。幾頭困獸很快就將看起來堅固的包圍圈扯出了一條入口,一頭困獸就要比三個小孩豎著疊起來高大了,小祁陽出了亂子被一頭困獸頂著胸口直接撞出了人群 ,落單的獵物很快就吸引了幾頭在末尾畏畏縮縮,本身可能不太想負傷的困獸。
這群困獸本身就是被人為飼養在那座山上的,根本不需要捕食,但點心總是不嫌多的。
看到小祁陽孤身一人陷入獸群,小奈升立馬竄了過去,從困獸的獠牙下將小祁陽扯了出來。
那時候已經亂套了,什麼計劃什麼包圍圈什麼配合什麼妖力,這群孩子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小奈升一邊嘔血一邊將撕扯著某人腸子的困獸掃落懸崖,強大的個人實力和承受力很快就被人記錄在案。
等晃過神時,懸崖邊上只有呼呼的風聲,那些連靈智都沒開的困獸幾乎將這群小妖怪都吃完了。
半妖爆發妖力的青痕遍布了小奈升的全臉全身,妖冶絕美,雖然僅僅是五歲的孩童。小祁陽在一群困獸和孩子們的屍體中看著他發愣。
等冷靜下來,小奈升很快就想起來一開始疏漏出在了哪裡,他一把揪住了小祁陽的領子,仔細辨認,沒錯完完全全的妖怪,直到領子下的禁令出現在他面前。
一時無言,半晌後小奈升被剩下的幾個孩子的哭鬧聲喚回了神志。
他那時候還不懂什麼叫責怪,小祁陽知道自己犯了錯一句話也不敢講。
小奈升又嘔出了一口血,只覺得空氣中的血腥氣更濃重了。
被擄走的時候沒哭,在房間里餓了幾天幾夜沒哭,受傷的時候沒哭,這會兒小奈升看著滿地的內臟和殘肢,合著另外幾個孩子的抽噎聲嚎啕大哭起來。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什麼叫內疚,就是很難過。
本應該在房間外就打暈過去的那群看守人,一邊鼓掌一邊將幾個孩子用大棉襖包裹了起來。
小奈升已經不反抗了,小祁陽只盯著他的淚眼不吭聲。
他們沒有再回到那個房間,而是去了一個半島上的n號基地。
他們在這個基地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們都是被國家選入徵收的戰爭武器,從此作為「武器」為國開疆拓土衝鋒陷陣。以十年為期,十年期滿如果還有命活,就可以回家,死了卻不知道如何。
最開始那個房間,如果不逃會被處理掉,逃了能過困獸那一關就是合格品被選入n號基地,沒過關就成了困獸的午餐。
發著燒和斷臂的孩子根本承受不了緊隨其後的訓練,最開始小祁陽還見過他們幾面,很快這幾個孩子就消失在了基地里。
小奈升也在這個過程里變得越來越沉默。
小祁陽每天都省著自己的餅幹或者牛奶送到他房前,聽著房間里小奈升壓抑的哭聲。
白日里他們和三兩個孩子組成了一個小隊,參加著各種訓練。小祁陽身上的禁令在這裡似乎不成立,沒有人會限制他的使用能力,似乎更樂意看到他妖力澎湃的樣子。
但每到這時,小奈升那雙屬於五歲孩童的雙眸都會落在他身上,眼裡不曾見到埋怨,小祁陽卻還是覺得自己被狠狠刺了一刀。
日復一日的訓練枯燥且無趣,最開始幾人還會因為險些丟了性命提心弔膽的,後來練就了在刀尖上都能談笑風生的本事,那幾個訓導員滿意地同他們交流訓練成果,似乎沒把他們當做孩子。
這場看起來沒有盡頭的訓練,在小奈升殺死了訓導員後迅速快進到了結尾。
沒有邏輯甚至可笑的訓練,最終目的居然是叫他們殺死訓導員。
沒有人想到這點,小奈升知道其他人害怕他,也不解釋。
再後來,國家的某些領導秘密接見了小組的所有成員,甚至為他們舉辦了八歲的生日。
隨後,他們被送上了戰場。
在炮火中,小奈升逐漸重拾了對小祁陽的信任,兩人的血時常滴落到同一處,在片刻的喘息中,兩人互相上藥纏著繃帶。
在兩國交接處,兩國戰爭武器的妖力交纏在一起,似乎都想要了對方的命,小奈升一次次搶佔了上風,一次次負傷。
最後的勝利,是在兩國戰爭武器碰面,對方是個年過半百的虎妖,雖然還算年輕,但比不過兩個剛過十歲的娃娃年幼,這虎妖是被活活氣死的。
怎麼也沒想到這國居然無恥到叫孩子出來打仗。
到十五歲時,兩個人已經立下了赫赫戰功,叫敵國聞風喪膽,騷動漸漸平定。
久違的和平終於來到了這個面目瘡痍的國家。
國家對宋奈升和邵祁陽是有尊敬的但也不無膽怯,畢竟兩人單拎出來都可以敵國。再說,他們當初徵收兩人的手段並不光彩。
國民都以為這是一場大型的綁架案,國家的治安機關畢竟也是和上層透過氣的,查不出線索啊,應該不是本土人啊之類的一直在敷衍了事。
比起國內這點民心不穩的動蕩,和外國入侵,總有人分得清輕重的。
和平年代太過久遠,加上妖和人的壽命始終不對等,人妖結合越來越少,強大的妖族本就講究血統,人類也越來越不能接受妖無法剋制的本能。
等國家警惕地發覺了其他國家有異動的時候,卻驚恐地發現,除了一直養著的妖族軍隊,已經沒有可以上戰場的妖族,和一貫擅長做指揮官的人類了。
這是一件很可笑又可悲的事情,「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古人誠不欺我。
可以開始培養的新生的半妖全妖屈指可數,又是各家的寶貝。年長一些堪當重用的,卻已經在國家各個角落占著較高的位置,更動不得了。
與其相比,人類壽命過短,幾乎是妖怪和人類剛訓練出了默契,這人類已經過了可以天天提心弔膽的年紀。人類新生兒也更加脆弱,從小培養幾乎不可能,在妖力縱橫的戰場,頃刻間就會被撕成碎片,年紀太小的話又不如妖族早慧,指揮官的位置是萬萬不能叫他們承擔的。
國家一直致力於製造各種國防武器,但在戰場上,到最後靠得還是各國作為人型秘密武器的返祖半妖或血統強大的全妖。
返祖半妖的實力,只要引導得當,一國的妖族軍隊車輪戰也是難以消耗他的精力的,是一國致勝的關鍵。
領導們心裡都明白,不得不幹出喪心病狂的綁架案來,定準了因為太漂亮,已經作為娛樂明星被養廢了的半妖和妖族的孩子們。
一開始被綁架的人,被發現資質不夠還是會被請回的。後來綁架案越做越大,請回的動靜估計會被無數雙眼睛盯著在瞬間就找出痕跡。
如果被發現是他們的國家領導人幹的,到時候必定是內憂外患國將不國。
小奈升出生時,返祖的名聲太大,幾乎是沒過多久就被國家上層的人盯上了。
陸陸續續在那一陣子出生了不少妖族的孩子。
沒過幾年,國家已經快到極限了,不得不對這些剛上幼兒園的孩子們出手了,當初還在襁褓里就想動手,但終究是於心不忍。
戰亂的消息滿天飛,很快就將這起龐大的綁架案的熱度壓了下去。雖然還有他們的家人關注著,但出動整個家族也還是無法和國家抗衡的。
國家想隱瞞的事,難道還能叫他們查出來不成麼?
等宋奈升等人被強行散去記憶送回家時,他們的家人各有各的變化。
宋奈升的家人,父母找了他近十年,如今就這麼被送回了家門口,一家人是又驚又喜,可被強行洗去記憶太過傷腦,之後的三年宋奈升都是在床上度過的。
他的父母兩個都只是帶了一點點妖族血統的人類,提著一口氣找了他十年,這三年又是精疲力竭,還沒等宋奈升睜眼,已經雙雙去世了。
邵祁陽身上禁令畢竟是妖族的秘法,國家要洗去他的記憶還得先解除禁令,但這禁令還是不到時間不得解的祖宗。最後不得以,跟他簽了保密協議。
但他回到家,就不如宋奈升那樣好過了,人人都不太待見他,他當初被擄走是死是活也是沒人在意的,他媽媽是只羸弱的小狼妖,隸屬於這個大家族的庸人,他爸爸倒是身份高貴的很,是稀有品種一族的首領。
勉強不算雜交的生出了他這隻人型半灰半白的不知名品種,他爸爸孩子眾多真不缺他一個。當初被擄走時,也就小祁陽的媽媽要死要活了一陣子,見實在沒人搭理她,她也沒有能力去找孩子,不得不重新安穩下來。
邵祁陽的回歸叫有些人好奇了一段時間,但死活沒辦法從他嘴裡翹出來什麼,就放棄了。他媽媽是個沒什麼主意又膽小的小妖,見他回來就回來了高興了一晚上,就恢復如常了,幾乎沒給邵祁陽什麼特別的關懷。
之後該上學上學,邵祁陽一直想著宋奈升,後來偷偷去見過幾眼,見他真的不記得了,又是難過又是不甘心。
很快,邵祁陽算著日子,知道自己身上的禁令要到時間了,如果…如果他再不叫宋奈升重新認識他,他也會被洗去記憶,再到那時,兩個人哪怕是在大街上擦肩而過,也是認不出對方的。
怎麼可以呢?
他們血液交融過,同床共枕過,心有靈犀過,這又怎麼能忘呢?
作為戰爭武器培養數年的邵祁陽,心智其實遠不如正常生活長大的妖族成熟。
一想到他自己會把宋奈升忘記,就夜不能寐,無法忍受。
而且也沒有人教過他忍耐。
然後…然後他就動用了淺薄的家族關係,來到了宋奈升的身邊。
「學長…你看我是不是不知好歹。」邵祁陽眼裡幾乎是平靜的,看不出一點不安穩的火光。
宋奈升一直知道返祖半妖的命運,但和平年代太過於久遠,戰亂那陣他的記憶也已經被洗去了,國民的自我治癒能力很強,這戰爭的傷痛也沒叫他們記住多久,幾乎沒什麼人提。他一直以為他只是被綁架了一陣子,沒想到是近十年在戰場上幾乎有去無回。
他張了張嘴,不知道作何評價,只覺得這件事太過離譜,又陌生,聽起來感覺還是和他無關。
「你…你騙我,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沒背熟吧?這是我的國,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宋奈升聲音微顫,「這故事…真無聊。」
「那我下回編一個不無聊的。」邵祁陽也不在意,順從地回道。
等到天亮,兩個人重新回到學校,彷彿他們一直以來的人生都同其他人一般平庸。
如同國小國中高中大學,在學學學中抬不起頭的普通人,安穩平淡的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