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對 賭
小說: 遼 北 往 事 作者:岐夬 字數:2269 更新時間:2020-04-27 01:45:04
005 對 賭
彪子鬼使神差地按下了紅色的按鈕,之後,他就被一道亮光給吸進了進去,在炫目的萬花筒中旋轉。
老舅遞給他的那個遙控器,帶他回到了,十年前的河北師大附中,曾經他以為的那間,無法離開的三年二班的教室。
他沉默地注視,注視著一個背向著他的乒乓少年,那個少年轉身,猛地丟掉了手裡捏著的撞球和球拍,在生草的黑板上,寫下了粗野的白色粉筆字——搞你媽的傷痕文學。
這是一節現代派朦朧詩的詩歌分享課。
彪子站在講台上,手裡捧著一本他撬開老舅的保險箱之後,偷出來的詩集,大聲朗誦,"搞你媽的傷痕文學,還不快認清現實,拋棄幻想,還不快拋棄幻想,準備鬥爭!"
他知道自己不是叛逆,而是早熟得有些不合時宜。
彪子站到了講桌上,舉著書本,揮舞著,大聲喊。
"我是彪子,求求你們表揚我!"
老師脫掉腳上的皮鞋,衝上去就是給彪子一頓胖揍!
"表揚?孫子還想要表揚?你他媽的給我他媽的翻譯一下,什麼他媽的叫搞你媽的傷痕文學?你這事,擱老師我老舅那年代,那是要挨批鬥的知道不?兔崽子下來,滾回座位去。"
同學們像看一頭野豬一樣看著彪子,烏壓壓的課堂里,大家一起天真爛漫地鬨堂大笑,教室里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然後老師聲情並茂地把他的老舅受到批鬥的那個年代的事情講了一節課,差點把等看更多的笑話的小野豬們都講睡著了。
老師讓彪子默寫課文,彪子默寫不出來,就體罰他倒立。
彪子倒立的時候,從口袋裡掉出來一本彪子他寫的葷詩。
那本寫滿葷詩的冊子,被隔壁班坐在最後一排,請假上洗手間時,路過他們班的王小槍順手撿了去,王小槍翻開看後,差點笑死在廁所里。
從那以後,王小槍在課間,一個人去天台抽煙的時候,時常會並攤開書本,欣賞那些充滿青春期困惑與性幻想的既黃暴露骨又雷人可怕的詩作。
不過,與其說王小槍是在欣賞李銀彪寫的問號詩,不如說王小槍是在欣賞李銀彪造的病句,沒有一個句子沒有毛病,都有毛病,像是意識形態的病毒一樣讓人著迷。
王小槍小時的理想是在街邊修二極體了度餘生,青春期的理想是成為山雞那樣的古惑仔,大聲地對小弟說,山雞,雞,巴的雞,班上成立了青龍幫學習小組,在學校里搞學習,在學校外面就搞山雞。
九十年代的打群架,就像習以為常的課間娛樂活動,很少有人不成群結隊。
只因為王小槍有一次,偶然在圖書館裡,看到了周樹人先生的一句「牛羊才成群結隊,野獸總是獨行。」
因為周先生是思想的巨人,那麼他說的話一定對,所以王小槍就成了不成群結隊的異類。
王小槍內心渴望成為野獸,便開始堅守獨行俠的信條,不懂幽默,那就是失敗。
有時候,王小槍也會一個人,在教學樓的天台上,抽著煙,寂寞如雪地對著西沉的殘陽,大聲朗誦李銀彪寫的現代詩。
"彪子的父親死了,
誰來告訴他應該怎麼悲傷。
彪子的老舅瘸了,
誰里告訴他應該怎麼彷徨。"
彪子他爹的確死了,還死得很迷,彪子老舅腿的確瘸了,是八十年代大興安嶺林場救火的時候,被燒成黑炭的突然倒下的大樹砸到砸斷的,一拖再拖,沒有及時治療,就瘸了。
彪子就是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的,很難說,王小槍究竟有沒有為彪子偷偷抹過淚,畢竟人心都是肉做的,但是短暫的同情與觸動,很快又被滑稽荒誕的可笑給掩蓋了。
彪子是這麼描述他青春期里日益生長茁壯的牛子的,他說,
"禿頭是一個從兩睾間鑽出來的火柴,
火柴淋雨受了潮,潮得快生出霉點,
我找來了打火機,用於傘頂的烘烤,
沒有發射出小火箭,卻把叢林給燒毀了。」
彪子居然用打火機燒沒了他的叼毛,真是個狠人,王小槍覺得想笑。
還有後面一些不知道是哪裡學來的操作,甭提多好笑。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幾天之後,王小槍便惡作劇地把那些詩當作笑柄,偷偷摸摸地印刷出來,歡快地分發到各個班級。
以至於彪子年紀輕輕,就成了充滿傳奇色彩的生殖,器派詩人。
河北師大附中的校園裡,曾流傳過這樣一句話——只要你崇拜生殖器,那麼你和彪子,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一時間,追隨彪子的兄弟眾多,真是江河日下。
只不過他們不知道,他們追隨的人,就是一個和他們一樣年紀的傻瓜,一個分不清影像虛構和真實生活的少年,古惑仔拍得那麼逼真,怎麼可能有假,徐克老牛逼了,我長大了也要當賭神!
想要在1999年,世紀末的最後一天,去拜見電子舞曲製作人軍子,然後戴一個墨鏡,向他敬禮!
被罰倒立之後,彪子的魂都像倒出去了似的,整天失魂落魄的,慢慢才想起,原來是很久沒寫詩了。
他翻遍了天涯海角,就是找不到那些書頁,比春天遺失了嘴唇還著急。
直到有一天,彪子發現他的同桌阿豪,正在看一本現代派詩人李銀彪所著的書在發笑,他才知道自己被人公開處刑了。
阿豪問他,"彪子,你怎麼不笑?你看這個和你同名同姓的現代派詩人,寫出來的歪詩,可真是好笑呢。"
"笑?你笑得出來,我可笑不出來,眼淚在肚子里打轉。"
彪子追查到流出這些東西的源頭,並打算給那個傢伙點顏色瞧瞧!
彪子踢開隔壁班的門,把一張紅色的手寫戰書,啪地一下拍在那個叫做王小槍的書桌上。
彪子並約了王小槍在象牙山的武道會上進行一場決鬥,以洗刷自己這學期,被蒙在鼓裡進行群嘲的恥辱。
彪子拎著王小槍的衣領,把他抵在教室里的牆上,拍著他的臉,瞪著他的眼睛,說,"好傢夥,敢偷印我的詩,你是不是想死?"
王小槍說,"詩歌愛好者的事,怎麼能叫偷印呢,我那是幫你推廣青春疼痛文學,你他娘的寫的啥玩意兒,簡直太疼痛了,看了就受不了,笑得我肚子疼了一宿,吃了點安神補腦液,才緩過來一些。"
王小槍邊解釋,醜陋的臉上邊浮起了笑岔氣之後擠出來的淚花。
彪子憤怒地給了王小槍一拳,說他,"是男人就周末武道館見。"
王小槍說,"不去!除非,你給我一個,我非去不可的理由。"
彪子說,"對戰,開賭,敢不敢來?"
王小槍說,"行,我讓你輸得連褲衩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