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吳妙妙的問題，翟飛鸞搖了搖頭，：「你不懂，這是一種信任。」

「哈？」

「我信任他們，這些長輩們的過往就是最好的背書。」信任他們不會提出吳妙妙說的那種要求。

如果需要犧牲，那就犧牲我們自己的性命，而不是冠冕彈簧的讓別人付出生命。無論什麼樣的理由，都無法掩藏後者的卑劣。

高尚的人，翟飛鸞有時候認為這個詞，如果是用來形容人，會顯得有些，怎麼說呢，有些矯情。

但是當面對眼前這些鬼雄的時候，唯有這個詞能被用來形容他們。

這種信任的交付並不是盲目的，他們已經用生命做了背書。

破舊的衣服和依稀可辨認的硝煙留下的痕跡，無聲的訴說著他們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在那個不知道未來在哪裡的時代，用唯一可以付出的鮮活生命，為後人鋪出一條路的人。

「後生仔就是聰明，一見面就知道我們的身份了。」王德正大咧咧的笑道，「可那時候死的人太多了，萬一，我們所隸屬的不是後來勝利的陣營呢？」

「為國而戰，為國而死，身份地位，那是什麼？」翟飛鸞揉了揉發酸的鼻子，在這些人出現的瞬間，他靈敏的直覺就告訴了他這些人的身份。眨了兩下眼睛把淚花憋了回去，翟飛鸞努力的憋出一絲的笑容。悲傷不該在這一刻流露出來。

國家之未來可期，人民安泰祥和，都很好，不該悲傷。

「說的好。」 王德正眼睛都在放光，「我們這些兄弟來自五湖四海，有幾個的確來自地方軍閥等不同勢力。你不介意那是最好不過了。」

若是介意，他們就要另尋別處了，總不能把那幾個兄弟趕走。

所以，王德正越看翟飛鸞越滿意，連江茂青看向翟飛鸞的眼神都溫和了很多。

「需要我做什麼？」翟飛鸞問道，他不是很理解，王德正所說的收留是什麼意思。

「你聽過，養兵馬嗎？」這時候吳妙妙把話頭接了過去，她是這次交涉的中間人，肩負著一手托兩家溝通說服的工作。但是兩邊這麼一對上就看對眼了，讓她頓時失去了存在感。

接觸到詭異事件的這幾個月，翟飛鸞惡補了不少相關的知識，聞言若有所思的道：「玄門道法中的兵馬？」

吳妙妙點頭，「沒錯。我想讓你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把他們招為你所供養的兵馬。」

翟飛鸞看了她一眼，心道，這要求可一點都不簡單。

「怎麼，反悔了？」吳妙妙看他不吭聲了，追問道。

「不是。」翟飛鸞說道，「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你們會選我？而且我並不會供奉兵馬的道法。」

能為這些逝去的人做些事，翟飛鸞不會拒絕。但他這個人喜歡尋根究底，不弄清楚原因心裡不踏實。

從吳妙妙找上他到現在這一幕，都像是事先預備好的。翟飛鸞現在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目的，但卻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找上自己。

「因為你正好趕上了唄。」吳妙妙聽他問道這個，倒像是鬆了口氣般，「他們等不下去了。」

「什麼意思？」

「戰爭已經過去了七十五年了，」吳妙妙聳了聳肩，「不想辦法的話，他們很快會消散。」

「那些年死的人太多了，下面接收不過來。陣亡的人戾氣重，不經過祭祀超度，很難去下面。也有很多人也不甘心就這麼離開，於是我們聚在一起，想看看未來的國家是個什麼樣子。」王德正說道，「再後來國家越來越好了，人們也沒有忘記我們，各地都有緬懷和祭祀。有後人供養和承認，就有了功德加身，陸續開始有人走了。」

陣亡的將士太多了，尤其很多都是慘死，魂體不全需要香火補齊。後人供養的心香分到個人頭上，並不足夠他們所用。有些老兄弟就把自己的那份讓給了別人，現在剩下的這些，一多半是這樣。

還有一小半，是把自己的那份功德供養，讓給了後世子孫。

其實他們這些人幾乎都沒有家室，山河破碎風飄絮，直系血親大多也找不到了。幾百人看護幾家，眼看著生活好了，也就丟開不管了。

就這麼過了前幾年，接著他們中有人提議想去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於是一幫無牽無掛的他們有國運庇護，不怕那些地方上盤踞的惡鬼妖邪，反而一路上打滅了不少。

可這後世子孫，又不是只有直系後代才算。

隨便哪位站到面前，讓你喊爺爺，這片被他們的血染紅的地面上，現在生活著的晚輩，你會不喊嗎？

既然爺爺都喊了，那還不算是後世子孫？

孫子遭了難了，爺爺能看這不管？

那可不得管唄。

遭災了遭難了，爺爺們就掏一點供養出來。省下來的一點，就給抓鬮抓輸了要走的人，把人送走。

就這麼一路走一路讓，一年又一年。

國運供養他們，他們也反補給國家。

最後就剩下這麼五十幾個人，誰都不願意被送走了。

嘴上說著堅決抵制抓鬮這種毫無技術含量，槽點滿滿的選擇方式，其實就是不願意丟下這麼多年相伴的老兄弟。

相伴了超過一個甲子的時間，要走大家一起走。

可是香火功德不夠。

大家就開始把收到的供養功德攢起來。

「以前讓的太痛快，忘了留點家底。」王德正一副地主家也沒有餘糧的無奈表情，「這幫傢伙毛病還是改不了，前幾天大型車禍，我們一年的香火都給了他們了。」

用一個形象的比喻來形容他們狀態，就是狗熊掰玉米棒子，永遠只有手裡的哪一個。

區別是狗熊把玉米棒子扔了，而他們把玉米棒子給了別人。

「這不前幾天，有個老道士找到我們，說百年內不下去就沒機會了。」陰陽相隔不是說著玩的，沒有寄身之地，壽終正寢的在陽間少則七天多則一年，不走就會被大風吹散。

魂體殘缺要補齊的有三十年時間。古人說，三十年為一世，一世輪轉，不能夠便是緣盡了。

王德正他們身死為國，又多年行善，所以有百年光陰。

可這百年光陰也過了四分之三了。

五十幾個人一合計，很有自知之明的得出一個結論，靠他們自己是沒機會了。二十五年，二百五十年到最後也做不到一起走。

諸位也都是蹭過免費講座，有文化的鬼了，選擇比努力更重要，得找個合適的人跟著。

「鳥隨鸞鳳飛騰遠，人伴賢良品德高。品德高的是沒找到，鸞鳳，就可巧遇到了你們了。」王德正很是自得的一挺胸膛，「一聽你們的名字，就知道這緣分不淺。」

翟飛鸞聽得：「……」

這句話里的鸞鳳是那個意思嗎爺爺？

你這麼牽強附會的把我那點感動都給吹沒了。

「那你們怎麼不找樓鳳鳴？」

「那頭狼身上氣勢太重，我們是陰魂沒辦法靠近。而且他是妖，只能收僕從倀鬼，不能養兵馬。」吳妙妙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機會，「大佬王他們不想當倀鬼，我也不允許他們淪為倀鬼。」

倀鬼受人驅使，動則打罵，生殺予奪，沒有任何自主的餘地。

正規道法供養的兵馬就不同了，兩邊更像是合作關係，有很大的自由度，違背意願的事情完全可以不接收指派。

愛國之心人人皆有，吳妙妙雖然活著的時候，品德不見得多麼高尚，也沒做過幾件捨己為人的好事。可她並不缺少對先輩的敬仰，這些東西刻在骨子裡。

就算骨頭都沒了，也還刻在心裡。

「至於你不會供養兵馬的道法，這個也好解決。」吳妙妙擊掌說道，「我們用最原始的契約法。」

「好，我該怎麼做？」心頭疑惑盡去，翟飛鸞也就沒有其他顧慮了，點點頭直接的說道。

「很簡單。」吳妙妙回頭看向王德正。

王德正表情一肅，再次喊道：「立正！報名！」

「王德正，山東棗莊。」

「江茂青，四川成都。」

「劉茂才，湖南長沙。」

「王廣源，江蘇徐州。」

「……」

沒有人大聲的嘶吼，他們平淡的依次報出各自的名字和籍貫。不同的口音，同樣的鏗鏘有力，翟飛鸞聽出了金戈鐵馬的味道。

中國大地上有哪個省份，沒有在那場劫難中慷慨赴死的英雄？

很多人甚至沒有經過系統的軍事訓練，裝備差不算，幾乎沒有補給，面對的是裝備精良，戰鬥素養極高的侵略者，

可他們都不曾退縮。

何處青山不埋骨？

這片土地上，隨便那個地方，方圓十里必有名人出，必有佳話留。幾千年下來角角落落里都埋著王侯將相，埋著忠臣義士，埋著風流雅韻，埋著情深義重。

所以有人將一分一毫，都要守住了，留給後世子孫。

流傳最廣的川軍出川，國人不負川，川人不負國。從最安全的地方到最危險的地方去，百人去幾人回？戰爭期間有多少川人為國而戰，後來甚至有無川不成軍的說法。

每個省份每個市，都有這樣感人的事跡，所以翟飛鸞一直對祖國每個地方的人都心存敬意，這敬意是先輩用血拚出來的。

對面的這五十幾個名字報出來，翟飛鸞突然失笑。

現在，就算這些人真的要他的命，也無所謂，他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