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連司禹的視線盲區處，一絲白光，猝不及防地朝著他襲來。

四處張望的顧炎涼餘光瞥見，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只來得及將連司禹推離。

下一秒，那白光沒入他的胸口。

血色，蔓延。

連司禹甚至還來不及知曉發生了什麼，只是本能地朝著顧炎涼的方向看去。然而，那一片鮮紅的一幕令他牙呲欲裂。但他也只是愣了一秒，來不及顧及周圍，急忙撲到顧炎涼身邊，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來，臉上是止不住的焦急。

手腳無措地抱著顧炎涼，看著懷中生機越來越少的心上人，連司禹只恨自己無能為力——還魂之後，他除了沒有下一世之外，和普通人已經沒有任何區別了。

上天真是諷刺，上一秒，他還在為自己能夠還魂而欣喜，下一秒，卻被現實的一幕刺激得恨不能重回以前，即便不能陪在顧炎涼身邊，但至少，他還能救他。連司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氣，恨不得毀天滅地。

顧炎涼只覺得全是冰涼，彷彿被人突然扒光了衣服扔到了冰天雪地之中，就連身體中的血液都被凍住了。

這次，似乎又虧大發了。

顧炎涼費力地瞧了一眼四周手持各種武器的人，漫不經心地想著，然後不顧旁邊劍拔弩張的氣氛，動了動僵硬的手指，摸索著將連司禹臉上的淚擦掉。

「別……別哭……」說話時，氣流帶動著胸腔震動，讓胸口的傷湧出更多的鮮血。

連司禹木然地順著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臉，濕潤而溫熱的，是淚？

一晃神間，那滴眼淚隨著兩人交握的指尖滴落在顧炎涼唇上。

「好……好好……活著，連……連同我……我的……那份一起。」唇上連司禹的淚隨著唇線的開合流到了他口中，說話間味蕾已經品出了滋味——酸澀，極苦。

連司禹沒有回答他，只緊緊地抱著身體逐漸變涼的顧炎涼，低垂著頭，不悲不喜。

而此時，這個低著頭的人，卻已不是顧炎涼所熟悉的那個連司禹了，灰敗逐漸將他眼中的生機逐漸吞噬，忽而，他的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逝。

意識到這或許是如今的局面的轉折點，連司禹順著那一絲念頭慢慢沉入記憶深處，終於，他想起了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看到的一段話，或者說，一個詛咒。

「吾以身為引，以血為祭……」就在顧炎涼即將堅持不住時，耳邊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

隨著那令人不寒而慄的口訣被連司禹似兩人耳語一般一字一句地吐出，周圍企圖再次動手將連司禹除掉的人紛紛「哇」地吐出一口血，臉色慘白。

而已經不行了的顧炎涼卻在這聲音中被一團金光包圍，胸前的傷口不在擴大，身上的寒意也消退了幾分。

隨後有人認出來這一門古老的禁術，急忙朝其他人吼道：「快阻止他！」

意思到事情的嚴重性，周圍的人裡面掙扎著爬起來朝連司禹攻去，一時間各種武器帶起一陣陣白光，令人眼花繚亂。

白光中層層疊疊的殺意向著連司禹壓去，連已經意識不清的顧炎涼都能感受到這其中的危險以及威脅。

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在白光還未打在連司禹身上時，周圍離連司禹最近的那個人從身體之中崩出了鮮血，先是一絲一絲的，隨後就是一片一片，最後直接噴濺出來，濺了他身邊的人一身。當這些人還未回過神，下一秒，那人身上的血肉直接炸裂，變成了一團血霧。

在那之前，連司禹的身前便亮起一道烏光，擋住了那些射向兩人的白光，也擋住了向他們噴濺的血液和肉沫。

其他人見這人的慘狀，心中大駭，也不敢再與連司禹糾纏，各自施展手段四散奔逃。

然而，這已經失傳千百年的禁術何其強悍，便是上古之時，也是無與匹敵的存在，又何論現如今玄道之學凋零如斯的現代。

那些人離去不過數十秒，俱如同第一個人那般鮮血淋漓，全身炸裂，死無全屍。

這些人死後，抱著顧炎涼的連司禹嘔出一口血，臉上的血色也消失殆盡，比顧炎涼還像個將死之日。

他慘白著一張臉，嘴唇嚅囁著半響也沒有成功發出聲音，他不由得又將顧炎涼抱緊了幾分。

他沒有來生，也沒有轉世，只有數十年的安穩。

原本以為即便不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但至少他們的時間也還有許多，能夠讓他把對方的心緊緊抓在手中。

上天何其不公啊，他原本唾手可得的福祉，卻在不知不覺間，化作了指尖流沙、水中泡影。

他忍不住怨懟，為何沒有在第一世便認識這人，即便要他每一世都比原本的凄慘，也好過現在都局面。

但現在，他抬頭看著閉上眼，臉色已經不復之前蒼白的顧炎涼，覺得，也許，這一切都是命。

命中註定，他愛他，卻不能相守。

命中註定，他愛他，然而卻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不是也如同他一般。

命中註定，他愛他，愛到即便真的未來有人會代替他，也捨不得傷對方分毫。

他忽而想起，第一世，一心曾給那位風光霽月的他批命，說他命中有劫，渡過便是佛法無邊，渡不過則是萬丈深淵。

他曾以為說的是他最後一世怨而化鬼、禍害人間的業力劫，沒想到，居然是問心劫。

問心劫，也可稱為情劫。

情之一字，自古有之。

便是如此，

問心，問情。

便是如此，

萬丈紅塵，若沒有那個人，便算不得紅塵。

便是如此，

此間方外人，身在紅塵中，難辯心歸處。

便是如此，

勘破情劫，難、難、難。

便是如此，罷，罷，罷……

如此便好。

連司禹，或者說佛子無禪，嘴角揚起一抹笑容，不是曾經慈悲為懷的無禪那種眾生平等的悲憫笑容，而是屬於顧炎涼所熟悉的連司禹的那種溫柔的笑，帶著釋然，也帶著滿足。他留念地看了懷中人一眼，不舍地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