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里的畫面在他們說話的當口已經從兩人再次相遇逐漸演變成了後來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一點一滴，直到不久前連司禹踏入喬家大門。

進入喬家以後，鏡中的景象逐漸變得虛幻，而後冒出一層層白霧將畫面逐漸籠罩，又恢復成之前顧炎涼剛開始看到的狀態，而兩人身邊也慢慢升起了白霧。

顧炎涼只覺得眼前一晃，便回到了喬家書房的密室之中，他的視線依舊停留在那個古樸的銅鏡上。

旁邊的人伸出了左手，輕輕地附在他自然垂著的右手上，卻是不敢動作過大，甚至呼吸都輕了許多，彷彿怕驚動了他一般。

顧炎涼回過神來，沒有說些什麼，反手握住了那隻修長白皙的左手，十指相扣。

如此一來，旁邊的人輕輕吸了口氣，呼吸聲也逐漸加重。

「好了，學弟和連先生也看完了，我們出去吧。」一旁的喬君賢見兩人都清醒過來，仔細打量了一下顧炎涼的神情，看見這兩個人小動作不斷，不由得皺了皺眉。

兩人隨著喬君賢出了密室，回到之前的客廳坐下，看著喬君賢一臉嚴肅的樣子不由得整了整神情。

「看過八卦鏡，想必學弟也知道了連先生的來歷，故而，學弟你也應該知曉，連先生本不應該再繼續存在於這個世間，所以我就不繞彎子了，」喬君賢端起他面前那個精緻的茶壺給他們續了杯茶，慢慢悠悠地道：「因為連先生的逆天改命，導致了現如今到處妖邪肆虐，各地陰鬼出世，不僅幹擾了普通人的生活，也更改了這個世界的道運。如此重大的罪過，連先生是不是應該負一下責。」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的話，一開始似乎是因為喬老先生的幫忙，阿禹才能得以還魂。如果真要找人負責，是不是也要算喬老先生一份。」顧炎涼抿了口茶，語氣淡淡。

一開始就是一個交易，連司禹給喬家想要的東西，喬家替連司禹找還魂的方法。既然知道還魂是逆天而行，成功與否雙方都應該有心裡準備，如果連司禹失敗了，他不能怨喬家，而相對的，連司禹成功之後，會產生什麼結果，喬家作為玄門之人也應該有心理準備。

他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會是非不分。誠然，連司禹作為一切的起源的確要負大部分責任，但是喬家自身也應該要背負這一份罪責，而不是在改了天道氣運之後發現自己扛不住這份業障，所以又來埋怨那個引來災禍的根源，指望對方去解決一切問題，套句老話就是又當又立，婊得不行。

喬君賢聽見這話，苦笑一聲，臉上沒有了原來的從容淡定，整個人頹廢了幾分：「更改道運的業何其大，家父區區一個凡人又怎能與之對抗，他已經……」

說到這，他頓了頓，站起身來：「你們跟我來。」

顧炎涼不明所以地和連司禹跟著他又上了二樓，一直沿著二樓的走廊往前走，直至最裡面那個陰暗的角落，最後停在一道暗紅色的木門前。

喬君賢打開那道木門，帶著兩人走進去。

入目是一片黑暗，黑色的窗簾將整個房間籠罩，幾乎沒有光線穿透那遮光效果極好的窗簾布，只有從他們剛進來的門縫中透出些許光亮。沒有光線，整個房間顯得死氣沉沉。

等眼睛適應了一些，兩人才看清了房中的布置——四周的牆壁上貼滿了各種各樣的符紙，屋子正中央擺著一張木質的雙人床，床沿刻著不同的詭異花紋，而上面正躺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

顧炎涼幾年前見過喬慕，那時候的喬慕還是一個健健康康的老人，精神奕奕，氣勢不凡。若不是床上的人與喬君賢十分肖似，且眉宇間還能看出當時的影子，他都有些不敢相信這人竟然是他印象中那個即便拄著拐杖也不顯老態的喬慕。

第一反應與顧炎涼的想法差不多的連司禹看著床上的喬慕，心中頗為複雜。

愧疚有之，但更多的是害怕。他原本是不懼任何事的，別人都說生死有命，但是對他而言，生死卻都不由他，做鬼做得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活著呢還是已經死了。畢竟對他來說，活著和死亡都沒多大區別。但是如今，真的得到了新生，他卻害怕死去了。

不僅是因為他逆天而行導致這一世過後自己便會魂飛魄散，還因為，如果他死去，他的顧小孩又該怎麼辦。對方會不會忘記他，重新找一個喜愛之人，或者對方還記得他，一直一直記得，也一直一直想著他、念著他，直到死去。

他不願意去考慮這個假設，一絲一毫的可能性都不願意。

他那麼愛阿炎，怎麼捨得讓他就這麼孤獨一生，但是，如果在他離開後對方身邊會出現其他人代替他，他卻也是不願意的。如果真的發生這事，恐怕即便立刻魂飛魄散，他也絕對會再次逆天改命回來殺了那個被阿炎珍視的人。

喬君賢沒有關注兩人的所思所想，沉默地上前將喬慕露在被子外的手放到裡面，給他掖了掖被子，這才示意兩人離開。

一陣沉默。

事到如今，顧炎涼也說不清到底誰對誰錯了。

他看了一眼連司禹，對方低著頭把玩著他的手指，臉上的表情淡然，沒有發表什麼看法。他不知道連司禹到底是付了什麼代價才能重獲新生，也不想知道對方到底能不能解決這事。但是面對喬君賢，他也再說不出什麼話來。

連司禹細細地摩挲著他的手指，沉默不言，不過與顧炎涼想的怎麼解決不同，他想的卻是，如果最後他真的扛不過天道，要不要在他魂飛魄散之前吃了阿炎的魂魄。

似乎這是一個很好的想法，這樣他們便能一直在一起了。

想到這，連司禹心情舒暢，抬起頭對著顧炎涼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顧炎涼看著他那燦爛的笑容，不知為何只覺得脊背一寒，跟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然後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周圍，沒發現什麼不對也就沒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