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顧炎涼看著無禪一世一世輾轉，光明磊落的將軍為國戰死，畫皮畫骨的畫師直諷黑暗，醫者仁心的大夫救人無數，耿直不阿的書生憂國憂民，不畏強權的劍客懲奸除惡，身世坎坷的戲子收留孤苦，誨人不倦的夫子教書育人。

每一世的無禪，似乎都有第一世那份慈悲為懷，救他所能救的所有人，度天下可以度的惡，稱得上一句，仁者無雙，只可惜，每一世的最後都未曾得到一個善終。

「主人，男主原來這麼慘。」許久不曾露面的塔靈此時從旁邊飛出來，看著水鏡中那位育人無數的夫子因為太過剛直被人暗殺的景象感嘆道。顧炎涼點點頭，與它的看法不謀而合。

正在這時，鏡中的畫面忽而一轉，變成了一個前後進的大院，後院中有一個大大的花園，一個三四歲的小孩此時正在花園中嬉戲玩耍。

「禹兒，吃飯了。」一個溫柔的女聲從屋子裡傳來。

「來了。」孩童聽見這聲音，連忙回應道，然後從花叢中爬起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朝廳中跑去。

「慢點，慢點，別摔了。」廳中的飯桌上坐著一位二十幾歲的婦人，見他跑得快，連忙輕聲叮囑。

小孩不以為意，小跑到婦人面前，喜笑顏開：「才沒有事呢。」

「你呀，就知道調皮。」婦人用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從懷中摸出錦帕，擦了擦他髒兮兮的小臉。

「無妨，」旁邊一個而立之年的男人看著他們娘倆的互動，笑了笑道：「男孩子，總是要活潑一些的，娘子不必太過憂心了。」而後他話一轉道：「你不是還要去寺里還願麼，早點去也好早些回來，還是快吃飯吧。」

「夫君說的是。」女子點點頭，將小孩抱起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一旁的下人裡面將飯菜端上，伺候他們吃飯。

鏡中一家三口溫馨地吃著飯，鏡外的塔靈感慨道：「這一世應該要比前面幾輩子順遂些了吧。」

哪料到這話說完沒多久，鏡中的一家三口出門還願的途中，便遇上了山賊，府中的家丁無一倖免都被殺了，父親為保護他慘死在山賊的刀下，而母親不堪受辱，一頭撞死在路邊的石頭上，留下被已經咽氣的男人緊緊抱在懷裡的小小孩童。

而山賊們顯然沒有很多的慈悲和憐憫，其中一個將小孩從男人屍體懷中拎出來，問那個臉上有一塊巨大疤痕的高大男人：「老大，這小子怎麼辦？」

刀疤男撇了一眼小孩，面色不改：「做掉。」

旁邊有人聽見他的命令，撿起地下一個家丁的刀，手一揚，小孩的頭飛了出去，順著山坡咕嚕咕嚕滾下了山，而噴出的鮮血濺了周圍的人一身。

「嘶，」原先拎著小孩的男人吸了口氣，隨手將小孩剩下的屍體扔下山，口中抱怨道：「劉老二，你動手之前說一聲會死啊，弄得我身上到處都是血。」

「切，說得好像你動手會說似的，上次……」

太陽漸漸落山，那些人也收拾好殘局，離開了這地。

沒有人見到那從山上滾落到山腳下的頭部那雙睜大的眼裡滿是怨毒，整個頭也縈繞著黑色的霧氣，而他餘下的屍身上，則有一抹微弱的金光閃耀著……

看著那被眾人鮮血浸染過的山頭在夕陽的映照下更顯艷麗，還有鏡中男童屍身的恐怖模樣，顧炎涼和塔靈都默然無話。

「說實話，男主有點慘。」塔靈轉過身，飛到顧炎涼肩膀上。顧炎涼摸了摸它的小身體不說話。目睹自己親人慘死屠刀下，母親受辱而死，自己也被砍了頭，這已經不是有點慘能形容的了。無禪之前的九世，每一世都不得善終，比之這一世的凄慘，卻是小巫見大巫了。

男孩的軀體在月光的照耀下，身上的金光逐漸凝實，而那黑氣環繞的頭顱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來到軀幹邊上，逐漸與泛著金光的軀幹脖頸上的傷口接合，黑霧包裹著軀體，使之可以慢慢活動，而原本凝思的金光在黑霧的融合下漸漸黯淡，直至二者合為一體，難分彼此。

那被不知名力量牽引著的屍體從山腳慢慢往上挪動，直到之前那煉獄般山腰處。已經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的男童站在那處，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動了起來，將那些屍體掩埋。

隨後搖搖晃晃地循著自己的血腥味往前走，走到坐落在一座山頂的土匪窩……

鏡外，顧炎涼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無比靈異的一幕，咽了咽口水，看向塔靈：「雖然我遇見了你就知道這世界和我想的不一樣，但是，這已經不是一般的不一樣了。」

「這個，主人你要習慣，習慣就好。」塔靈有些尷尬地朝他脖子後面縮了縮，隨即轉移話題道：「不過如果男主這麼小就死了，變成鬼應該也是小孩子，他是怎麼長大的？」

塔靈的問題沒多久就有了答案——

此時鏡中的景象已經從連司禹滅了山寨眾人變成了一片火海。而這畫面，一直延續了許久。而小孩的魂魄早已脫離了那個孩童屍體，化作無意識的遊魂四處飄散。就這麼不知過了多久，遊魂終於產生了一些意識，會自主地吸收月華之力凝實自己的魂體，最後凝實了魂魄之後的魂體已經從小孩變成了顧炎涼熟悉的模樣。這一段時間甚至比前面幾世加起來的時間還長，讓鏡前的顧炎涼也感到有些焦灼。

得到另一種新生的連司禹得以不受原本屍體的位置束縛，到處晃蕩，見識了世事變遷，也忘記了他本身的種種。而他魂體中的金光在黑色霧氣的腐蝕下也越發微弱，甚至只能避其鋒芒，龜縮在魂體最核心的所在。也因此，在各種業力的影響下原本已經為過惡的連司禹更加暴虐，逐漸化為厲鬼，更是業力加身，而他身上的金光，又讓他不會那麼容灰飛煙滅。

所謂生不得死不得，大抵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