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鬢香·十三
小說: 有辱斯文 作者:尉迟葭厸 字數:2767 更新時間:2020-02-20 13:41:14
魏都的某酒肆。
大魏帝都盛世風光,街角巷口地攤遍布,人群摩肩擦踵,酒肆林立。
酒肆之中,紗幔隔開,一邊是「十指纖纖玉筍紅,雁行雲遏翠弦中」,一邊是劃拳灌酒喧鬧不絕。
「哥倆好啊,三星照啊!四喜財啊,五魁首呀!六六順啊……」
「哦——」
「輸了輸了,軍侯你輸了啊!來來來,滿上滿上,再來再來!」
衛昭揚眉拿起桌子上的酒罈往嘴中灌,小部分酒從兩頰滑直胸前,她面色酡紅,卻站得筆直。
「好!好!好!」
「軍侯豪爽,再來!」
三四個漢子圍著衛昭,個個都頂著一身酒氣,說話時青筋暴起,面色漲紅。
一壇酒喝完,衛昭一把提起旁邊的兩壇酒砸在桌上,哐當兩聲桌面顫抖。她看著對面那個虯髯大漢,身體往前稍傾,音量微高,豪氣幹雲,「方大壯這一把輸了就兩壇,就你和我,來不來!」
方大壯哈哈大笑,「誰不來誰他娘的是認慫!」
李虎身形較方大壯瘦弱些,可捲起來的袖子下也露出精瘦的肌肉,他兩眼一輪看了看衛昭又看了看方大壯,「對對對!兄弟們看著,不能耍詐!」
年紀較輕的李青,身形修長,雖相貌平平,可在一幹人中卻顯得最為老實,他只是看著衛昭皺了皺眉,抿嘴不言。
「哥倆好啊……!」
那紗幔另一邊的賣藝女十分有眼色,素指一挑一抹,轉嚦嚦如鶯啼聲為錚錚如鐵戈相撞聲。
一時之間只覺得黃沙漫布鐵馬金戈鮮血四濺,又覺得白骨累累鐵衣泛寒毛骨悚然。
屋內酒氣濃濃。
一眾人終於趴的趴桌上,癱的癱地上,唯有衛昭與李青還站著,李青喝得少,衛昭是骨子裡的教養不許她倒下。
衛昭坐在座位上,身體筆直。
李青看著她,喉嚨咕嚕一圈,才道,「軍,軍侯。」
衛昭轉過頭看他,「嗯?」
她雙頰熏紅,眼神迷離,李青心一緊。
他偷偷搓了搓手,額上有些細汗,覺得有些悶熱,「軍侯以後有什麼打算?」
衛昭道,「大概會進長水,你呢?你的箭準頭好,想去騎射部還是回家?」
李青低頭,悶聲,「我想想。」
這時方大壯醒來,他伸腿一腳踢翻李虎坐的凳子,李虎一個不留神翻倒在地,「哎喲!老子的腚!方大壯你他娘的發什麼酒瘋!」
方大壯搖搖晃晃起來,一把拎起李虎,「他娘的,你喝酒不行睡覺倒像個死豬一樣,說好了一起來見軍侯,之後祭拜祭拜兄弟們,你他娘的想睡到明天去啊!」
李虎也清醒了過來,李青已經不再說話,衛昭倒好酒,四個人一人一碗。
四人端起酒,站一排,整齊劃一。
酒緩緩倒在地上。
衛昭開口,聲音肅穆,「馮九,程柱子,老謝,王陽,王荃,胡志明,兄弟幾人敬你們一杯,酒是好酒雖比不得鬍子的酒烈,是上好的雕花酒,馮九你念了六年,兄弟們給你弄來了,王陽,這酒是在翠雲樓里的頭牌姑娘胸前捂熱的,便宜你個小童子了……兄弟幾人託大家的福,都活了下來,你們也給兄弟們爭氣,陰曹地府里也要混出個鬼樣。」
方大壯把酒碗往桌上一甩,「他娘的,王荃你個老東西,罵了六年老不死,結果比老子走得還早,白費了老子六年的口水,他娘的在地下也要給老子好好混出個鬼樣來!」
李虎略有些悲傷狀,聲音愴然,「老謝啊,你我一起去的,就我一個人回來,嫂子那天問我,我當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你家娃兒九歲了,識得好幾個字,不虧是你兒子,我也沒個一男半女,以後你兒子就是我兒子,你放心……」
李青抿嘴,半晌,「老哥哥們,承蒙多年照顧,李青有口肉吃,嫂子們就不會只喝湯。」
那賣藝女早得了錢退下了,如今屋內酒氣散了些,卻也徹底安靜了。
方大壯紅著眼,「軍侯,你以後怎麼辦?還繼續參軍嗎?」
衛昭道,「大概會去長水。」
李虎忙道,「按軍功,這次軍侯得成為校尉了吧?」
衛昭道,「也許,但也許還是會大頭兵做起,你們呢?什麼打算?」
方大壯撓撓頭,「我媳婦不許我出去了,」他面有慚色,「老母也年紀大了,做兒子的總歸還是要儘儘孝的,但若哪天朝廷還徵兵,我方大壯義不容辭。」
李虎也道,「我也回家種幾年田,軍侯知道我向來怕死,還是不出去了。」
方大壯拍了他一下,「慫貨!」
李青低頭,緊緊拳頭,「我,也許會和軍侯一起去長水吧。」
方大壯拍著他的肩,道,「你小子有出息!要真和軍侯一起去長水了,你他娘的這幾年功績加起來也可以混個軍侯噹噹了。」
李青不語。
衛昭也揚眉,「若是一起去長水也好,兄弟們在一起能相互扶持,若是死了也有個收屍人。」
李虎卻兩隻眼睛打圈兒,嬉皮笑臉,「軍侯可有心上人了?」
衛昭一愣,李青卻猛然抬起頭。
方大壯皺眉,又很快舒展,「若軍侯以後有了孩子,我們兄弟們可都要當幹爹啊!」
李虎一臉嫌棄,「嗤!就你還佔軍侯便宜,給你當個幹叔叔就知足吧。」
李青只盯著衛昭看。
衛昭腦子裡晃過沈妘,眯眼笑,「幹爹可以,幹娘就別想了。」
眾人哈哈大笑,李虎反應最快,「這麼說是有了?才一年不見,軍侯速度快啊!」
心裡頭卻替李青惋惜。
李青握緊拳頭,又鬆開。
衛昭道,「不是我。」
李青正又燃起希望,衛昭又道,「是我喜歡的姑娘。」
她坦坦蕩盪。眾人皆一愣。
李虎更是瞪大眼睛,難怪難怪。
不過他們也不在意,畢竟在他們心中,軍侯雖是女子身,可心胸氣概與男子無異。
想起初見衛昭時,瘦瘦巴巴分到他們隊,大家都笑她,她也不言語,第二天練射箭時,她站在日頭底下,把三枚銅錢扔進酒罈里,往天上一甩,酒罈與太陽在一線,根本看不見在哪裡,她卻拿起弓連發三矢,酒罈破碎銅錢全串在箭頭,看的眾人下巴掉地上撿都撿不起來。
那時候軍侯大概十六七歲吧,後來上戰場,那一把長槍使得極好,沒有花里胡哨,一招一式必擊敵人胸膛,救過好幾個兄弟,也受過好幾次傷,在鬼門關上走過好幾趟,但硬生生地還是挺了過來。
從大頭兵到隊長再到屯長,以至於軍侯,兄弟們看著呢,是她一個人頭一個人頭賺出來了,是道道傷疤累出來的,他們的胡騎校尉都說,「衛昭這小姑娘,不怕死,勁頭不比男兒差!」
對於軍侯,他們就一個字,服!
方大壯反應過來,忙道,「那軍侯家裡人呢?」
衛昭道,「未曾向他們提及。」
這也難怪,雖然他們不在意,可那些人估計就難以接受了,指不定要在背後說三道四。
李虎道,「軍侯準備怎麼說?還是不說?」
衛昭想起父親前幾天的來信,讓她準備見幾個公子哥兒。
「說。」衛昭平靜地道。
方大壯也點頭,「自然要說,猥猥瑣瑣不是我們胡騎的人。」
李虎嫌棄,「去去去!這怎麼開口?」
方大壯也難住了。
李虎又道,「要不威脅?不讓你姑娘進門,軍侯就不回去?」
方大壯呸了一聲,「什麼狗屁主意。」
李虎又道,「要不然假裝以死明志,爹娘嘛,總歸會心軟的。」
方大壯,「你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李虎不予理睬,「要不劃花了臉,這樣就不會逼你去嫁人了!到時候……」
話沒說完被方大壯一掌打斷,「他娘的你小子越說越不對頭,這他娘的軍侯長得整整齊齊,戰場上都未被刮花過臉,你他娘的肚子里裝的是什麼餿主意?」
李虎忍無可忍,「你他娘的狠,自己倒說一句啊!」
衛昭笑不可支,她摸了摸酒罈,「罷了罷了,去看看王荃吧,他的墳在這,他娘子也在,一起去看看吧。」
眾人點頭,結了賬,風風火火地走了出去。
李青走在最後,李虎瞧著前頭說話的方大壯與衛昭,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頭,「還是兄弟。」
李青嗯了一聲,「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