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進柔軟的被子里，身體似乎與巨輪融為一體，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微微晃悠。

心也在隨之搖擺不定。

艾伊任憑失重感放肆，獃獃地凝視著上方床鋪，那裡有一點點銹痕，褐色的，像是雲朵。

嘎吱——

門被打開，司逆探頭望進來。艾伊隨之抬頭，四目相對，他彷彿能從對方清澈明亮的眼底瞧見自己彷徨不安的異類的粉色瞳眸。

司逆本意是想簡單看看艾伊的情況，心想還在呼吸就行，但對上目光後放在門把上的手卻遲遲沒有動作。

他遲疑片刻，還是走進了房間，帶上了門。

艾伊眨了眨眼睛，把頭偏向一邊，蹭了蹭軟綿綿的枕頭，搶在對方開口前說話，啟唇卻啞了聲：「你們最後決定怎麼辦？」

司逆回答：「我們先把杏露用繩子綁住了，還需要更多的證據證明透過這層冥獄需要獻祭。」

艾伊淡淡地哦了一聲，翻了個身，面對牆壁蜷縮起了身子。

「你不想吃東西嗎？」司逆直接坐在了床上，艾伊也不以為意。

這番侵犯他的領地也不作聲，看來林書蘭的死亡對他的衝擊很大，司逆心想。

艾伊看了看他，又收斂了目光，沒有吭聲。

「餓的話就去廚房，給你的就放在餐桌上。」司逆道，不覺得放縱沉默蔓延會有任何結果，準備起身離開，「他們讓我看住杏露，就在隔壁的隔……」

腿剛剛抬起。

就感到一陣輕微的扯動。

來自於一隻拽著他褲子的肉嘟嘟的小手。

司逆望去，不太坦率的熊孩子不情不願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司逆……」

艾伊低垂著眸子，羽毛似的睫毛輕輕顫抖，他癟癟嘴，猶豫了良久才說道：「我的胸口很疼，是心臟的位置。」

司逆：「……」

司逆：「不小心捅了你已經是一周前的事了。」

艾伊無奈地搖搖頭，痛苦地捂住腦袋。

「看見林書蘭死去的模樣，心在震顫一樣。」

艾伊看不見的地方，司逆的瞳眸微顫。

「我一從蛋殼裡出來沒多久，看見巨蟒們還很害怕，但沒過多久我就知道我是一隻惡魔，一隻純血幼崽，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我是他們的主人，我住在第一層冥獄，我是那裡的支配者，我的使命是折磨誤入這裡的兩腳獸。」

「一切都是理所當然，而我應該對此深信不疑。」

「看見他們的痛苦，我應該快樂，啃食他們的靈魂，我應該狂喜，令他們再一次悲慘地死去，我應該放聲大笑，大肆嘲笑他們毫無意義的掙扎。」

艾伊的聲音開始發顫。

「可是我做不到，我……我看到她死去很難過。」

「她帶的那本小冊子很漂亮，她寫得字很好看，她笨手笨腳，不太會和人交流，又瘦又膽小，但她也在拚命活著。」

「我……我實在做不到唾棄她的死亡……」

頭上突如其來的重量遏制了即將決堤的山洪。

寬厚的大手撫上柔軟細膩的白髮，剎那間一股暖流湧向全身，艾伊驚愕得渾身一抖，難以置信地看向司逆。

司逆在摸他的頭。

並非惱怒地蹂躪，而是溫柔地安撫？！

「你……你突然幹什麼！」艾伊使勁地甩了甩腦袋，伸手扒拉那隻放肆的蹄子。

司逆被狠狠抓撓了幾下，依舊在不緊不慢地撫摸他。

這算是安慰嗎？

艾伊一臉茫然。

「你心存憐憫，所以不要自責。」司逆淡淡道，起身離開，「我去看著杏露了，有事記得來找我。」

「鬼才要找你！」

艾伊悶哼一聲，躲進被窩裡，拍了拍微微發燙的臉。

司逆告別艾伊，馬上就去了關押杏露的房間。

杏露被繩子綁在床邊的柱子上，半坐在床頭，倚靠著冰涼的柱子微微假寐了一會兒，聽到響聲後抬眼望向來人，故意嘶嘶吸氣，明示她已經淤青的右眼依然很痛。

司逆關上房門，壓低聲音致歉道：「真是不好意思。」

杏露冷笑：「你要是真想合作，應該在他第一次有動作時就拉住他。」

「那樣就太奇怪了。」司逆反駁道，接著就三下五除二地為杏露鬆綁。

「唉……男人都是大豬蹄子。」杏露活動了一下胳膊，揉了揉發痛的右眼，有些艱難地挪動近乎沒有知覺的雙腿到了床上，感慨道，「明明昨天都提醒過她了，結果還是太輕信他人了。」

司逆沒有心思繼續閑聊下去，單刀直入道：「你真得認為透過這層試煉需要自相殘殺嗎？」

杏露輕笑：「既然你已經知曉我的前提，那你應該已經推出結論了。」

司逆瞭然。

從海中撈上來的屍體沒有任何殘缺，僅僅泡漲過度這一點就可以推出「海里有怪物」這句話是錯誤的，因此寫下「海里有怪物」的人所寫的其他語句也應該是錯誤的，再依據這些條件就可以判斷其他語句的真假，從而得出結論：「獻祭海洋」、「每天一個人」是錯誤的，但是「七天後船會沉」是正確的。

杏露嘆氣道：「雖然那些線索告訴我們不用自相殘殺，但這樣優哉游哉地過了七天，船可是會沉的。」

司逆：「比起那個，我更在意是什麼促使他堅定不移地殺人。」

杏露聞言露出欽佩的微笑，接著說道：「你們是來的最遲的一對所以不知道一些情報。」

司逆：「你認為的情報是指，在我們來之前自相殘殺就已經開始的事了嗎？」

杏露並不訝異司逆的思維敏捷：「不愧是你，已經推理出來了呢。不過你知道在你來之前船上已經有多少人被殺了嗎？」

司逆毫不猶豫地回答：「兩個人。」

關鍵在於八間房間，無論怎麼想，八間房間對於五個人來說實在是太多了。

這八間房間是為不包括艾伊的他們準備的，七個屬於兩腳獸的房間，一個屬於掌管這層惡魔的房間。

杏露並未料到司逆已經推理到了如此地步，表情比剛剛驚訝了許多，但比起驚訝更多是恍然大悟：「那孩子果然是惡魔啊。」

杏露毫無疑問是個聰明人，她在探索巨輪的過程中也意識到了掌管這層冥獄的惡魔對細節過分講究，在數字上絕不馬虎，所以在看到八間房間後就開始懷疑他們之中有倀鬼存在。

現在得知艾伊並非人類，而是惡魔，之前她所不理解的矛盾似乎可以被解釋清楚。

「你真是令我心悅誠服。如果是你的話，告訴你也無妨，你有足夠的實力，溫柔而強大。」杏露誇讚了司逆一番而後承認道，「在你來之前，我已經殺死了一個人，另一個人則是被殺害書蘭的人殺死的。」

「是那個強丨奸犯，對嗎？」司逆沒有絲毫意外。

「原來你已經發現了啊。」杏露感到了一種班門弄斧似的羞愧，不好意思道，「他和我本來是同校的同事，所以我只要一見到他的臉就火冒三丈，實在是控制不了自己。」

杏露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所在，那畜生的臉被海水泡漲，自己又離得那麼遠，不太可能那麼篤定地認出他。

「是我輸了。」杏露心服口服，「不過……我不後悔再背上更多的罪孽。」

「做了那麼多壞事，他卻只被判了七年，還揚言回來後要報復她們，殺了他兩次還遠遠不夠呢。」

「只是推下去看著他慢慢淹死還不夠，沒能讓他體會到生不如死的感覺真是非常遺憾。」

說著，杏露看了一眼司逆，笑道：「你可能會認為我是個瘋女人。」

「其實我只希望殺死這個魔鬼之後，黎嬰，蘇琪之，李四月，徐若安，張孟，柳彥，杜光希，唐多多，王明珠，林於清和羅果能夠毫無負擔地長大成人。」

「我並沒有資格評價他人。」司逆話音落定，走到門後傾聽著門外的動靜。

不用明說，杏露也讀懂了司逆的意圖，保持沉默，只是躺在床上休息。

一陣靜默之後，遠遠地傳來了房門從里推開的聲音。

幾乎聽不見腳步聲，應該是艾伊餓得去廚房找吃的了。

艾伊並不知道，他與司逆之間僅僅隔著一扇門。

他並沒有去廚房，而是在廚房和茶水室之間的地方駐足，扳著手指頭開始默數，在數到666後推開了茶水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