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6」——召喚惡魔的數字。

心中默數到666後，艾伊踏入了茶水室，一切都與之前他所來過的地方有著天差地別。

現代簡約風格的裝潢被英式古典風格所取代，紅金相間的流蘇毛毯，奢華閃爍的璀璨吊燈，大理石矮圓桌，精緻英式茶具，原本吧台專用的塑料座椅也變成了深紅色的真皮沙發。

櫃檯上的留聲機播放著莊嚴典雅的古典樂，不遠處魚缸里的藍色熱帶魚如貴族小姐般提起裙擺對他微微頷首鞠躬，咕嚕咕嚕地吹著泡泡，吐出幾個含糊不清的音節：「主人馬上就來，請就坐等待。」

來？從哪裡來？

艾伊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圈茶水室原來的模樣，發現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黑黢黢的洞，洞口處有些許水漬殘留，還發出低低的嗡鳴聲，巨輪上隨處可見的水管非常相似。

原來掌管這層的惡魔可能是透過水管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同類能在水管中穿梭自如，但他的出口卻只有身後的門，確認完這點後艾伊關上了門。

本想按照那條魚的吩咐乖乖地坐在沙發上等待同類到來，但當艾伊赤腳踩在了眼前柔軟的毛毯上，頓覺有些不太對勁。

毛毯是濕的，一踩上去就滲出了水，散發出臭臭的味道。

艾伊心疼自己可愛的白嫩小腳丫，不打算在毛毯上停留半步，一蹦一跳地來到圓桌左側的單人沙發。

艾伊一坐下，就聽到了那位惡魔的聲音。

宛若無足蛞蝓蜿蜒滑行的聲音從正對面牆上的水管洞直嗖嗖而來，噁心得艾伊渾身冒起雞皮疙瘩。

黏糊糊的聲音持續了半分鐘後，艾伊最先見到的是一頂黑白相間的高禮帽。

接著是一顆光溜溜的藍色的禿頭。

然後是一根頂部擁有精緻花雕的紅木拐杖。

最後是一身被肥碩的脂肪撐開的藍白燕尾服以及底下彎曲的尾鰭。

簡單來說，掌管這層的同類的形象跟艾伊先前想像的相去甚遠。

「哈哈哈哈哈！」艾伊捂住肚子開懷大笑，眼角似有淚花閃爍，「我的同類竟然還能是一隻戴著奇怪品味帽子穿著爛俗西裝的肥魚？」

艾伊的笑聲刺耳尖銳，對初次見面的同類冷嘲熱諷一般實在稱不上禮貌，反而是赤裸裸的挑釁。

但這名「紳士」似乎並不在意，他表情如常，從容不迫地用魚鰭輕輕拂去了衣領上的水滴，又整理了一下深紅色的領結，不緊不慢地朝艾伊深深鞠了一躬。

「尊敬的純血閣下，您好，在下是掌管第二層冥獄一隅的弗內烏斯。」肥魚厚重的嘴唇無法張得太大，說話像是在吐泡泡，一個字一個字的音節黏著在一起，惹人發笑。

見對方並不生氣，艾伊咧開嘴，變本加厲地譏笑道：「你為什麼不張開嘴巴說話？」

弗內烏斯還是一笑而過，對艾伊的粗魯無禮不置一詞。他笨拙地挪動著尾鰭來到圓桌對面的位置，放下高禮帽後開始輕車熟路地泡茶：「難得有新的客人來我這喝茶，之前只有克羅賽爾閣下願意與我坐下來好好喝一杯茶聊聊天。」

克羅賽爾……

明明是從未聽過的名字，艾伊卻覺得有點熟悉。

一時的楞神打斷了艾伊激怒弗內烏斯的節奏，低劣的挑釁似乎粉碎不了這條肥魚的假面，艾伊索性換了另一種方法。

弗內烏斯並不知曉艾伊此時的所思所想，仍然謙卑恭敬：「純血閣下，不知該如何稱呼您呢？」

「……艾伊。」艾伊不耐煩地回答，表情仍是輕蔑不屑的。

「艾伊……不錯不錯，是個好名字。」弗內烏斯微笑道，「您想喝哪一種類的紅茶，在下更喜愛祁門紅茶的香味，是我的眷屬推薦給我的。」

「眷屬？」艾伊疑惑。

「嗯？與您一起行動的那隻兩腳獸不是您的眷屬嗎？」弗內烏斯微微訝異，「啊不過……等到兩腳獸瀕臨死亡再收為眷屬，收割到的靈魂會更美味。」

這肥魚懂得應該比他多。

艾伊直白地問：「怎麼恢復魔力？」

聽到「恢復」二字後，弗內烏斯的神情有些微妙的變化，但還是很熱情地為艾伊解答：「魔力來源有兩種，一種是收割死在您掌管的冥獄的靈魂，另一種則是與您簽訂契約的眷屬收割的靈魂。」

艾伊挑眉：「你在騙我。」

「之前有一隻惡魔妄想吃了我來恢復魔力。」

「魔力來源不止兩種，你是故意向我隱瞞這一種恢復魔力的方法嗎？」

弗內烏斯連忙搖頭：「怎麼可能，只是在下本就與其他同類不同，愛好和平不願打打殺殺。」

艾伊鄙夷地注視著弗內烏斯，這條肥魚一邊澄清一邊殷勤地為他泡了一杯紅茶。

「在下掌管的是第二層冥獄，能抵達第二層冥獄的靈魂還不如這一杯紅茶香醇可口。」弗內烏斯發出一聲嗤笑，彎曲魚鰭勾住了茶壺把手，踮起尾鰭將熱水倒入茶杯再放入茶包，用小銀勺輕輕旋轉。

「在下只需這一杯紅茶即可，魔力可有可無，更何況收割他們的靈魂所能得到的靈魂也微乎其微。」

「在下的冥獄只是一艘巨輪，想必閣下您早已發現了，只要在巨輪上普普通通地待過七天，就可以前往第三層冥獄。」

放屁。

甲板上的線索明明暗示如果他們什麼都不做的話，那麼「七天後船會沉」。

「在下不喜歡血腥味，也很討厭海底里那些腐爛得那麼慢的屍骸，但撒旦大人也不允許在下直接告訴兩腳羊們只要安安靜靜地待上七天就能離開這，所以才在甲板上刻了一個很簡單的謎題。」

「可就算答案就擺在眼前，他們也不懂得去看。」

「在下精心準備的肉類被那般猜疑，才一時惱火毀掉了其他食物。在下事先沒有發現您的存在，所以肉類少準備了一份，還請見諒。」

說罷，弗內烏斯將那杯紅茶推到了艾伊面前。

艾伊能清晰地看見有一滴水珠從弗內烏斯身上滾落，啪嗒一聲掉進了紅茶里。

真噁心。

「所以是那些兩腳獸們自作自受，即使在下沒有出手，他們還是將自己的靈魂拱手相讓，多麼愚蠢，多麼可笑。」弗內烏斯放聲大笑起來。

艾伊托起茶杯至唇邊，微微張開嘴，又閉上了。

趁著弗內烏斯分神的一刻，艾伊將滾燙的紅茶以及茶杯一起砸向了他。

熱氣騰騰的紅茶濺落在弗內烏斯的魚眼周圍，茶杯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片迸射而出，其中幾塊不偏不倚地刺入了那枚死魚眼。

弗內烏斯猝不及防地捂住鮮血直流的眼睛，灼燒的痛感和巨大的衝擊力令他慘叫連連，還未穩住身形，緊接著又被艾伊一腳踹在了地上。

孩童般的體重不足以壓制一條兩百多斤的肥魚，但那杯滾燙的紅茶可以。

只見弗內烏斯被紅茶澆灌的死魚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如潰爛的瘡疤一般迅速腐爛，冒出絲絲縷縷的白煙，可見那杯好心招待客人的紅茶對於惡魔而言是非一般的劇毒。

不枉費他初來乍到時對食物是否有毒裝作漠不關心。

「不錯的擦腳布。」艾伊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自食惡果的同類，藉以肥魚身上的燕尾服擦拭自己剛剛被毛毯弄髒的腳丫。

弗內烏斯瞬間褪去了溫和的假面，齜牙咧嘴地怒瞪著艾伊，而在他有什麼動作之前艾伊久違地亮出自己的利爪，架在了弗內烏斯的另一顆眼珠上。

弗內烏斯的怒氣霎時間煙消雲散，不敢輕舉妄動。

「真以為我會蠢到喝下你的紅茶？」艾伊輕笑，順便借魚鱗磨著自己生疏的爪子。

弗內烏斯頓時慌了：「尊敬的純血閣下，這些都是誤會，在下只是一時迷糊，竟然痴心妄想到害了您，還請純血閣下饒了在下吧。」

「一時迷糊？」艾伊反問，「我看你處心積慮已久。」

「你最初沒有準備我的食物難道不是因為你覺得我馬上就要成為你的盤中餐所以沒有必要，不是嗎？」

一語中的，弗內烏斯渾身一僵。

艾伊呵呵輕笑：「大言不慚地說什麼對魔力毫不在乎，這不是豁出去也想蠶食我的魔力嗎？」

「只要通關你的冥獄，我就能恢復魔力，為什麼要隱瞞這一點呢？」

「因為通關你的冥獄我所恢復的魔力來源於剝奪你的魔力，說什麼魔力不如一杯紅茶，你這不是為了斤斤計較一點魔力不惜毀了一杯紅茶嗎？」

弗內烏斯似被噎住了一般，沒有回嘴，眼睜睜地看著艾伊的利爪割去自己的魚鱗。

「誰給你的勇氣在我的面前狂妄自大，說什麼不用出手兩腳獸也願意獻上靈魂，那分明是你先慫恿了一隻兩腳獸，告訴他只有獻上祭品才可以通關吧？」

弗內烏斯一聲不吭，艾伊冷哼一聲，在肥魚胸膛前用爪子劃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弗內烏斯瞳孔猛縮，瞬間意識到了他要做什麼，眼底溢出了絲絲恐懼。

「說，你到底慫恿了哪一隻兩腳獸，否則你就是我今晚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