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總是突如其來，蠻不講理。

同類冷嘲熱諷的話音未落，殺意已無所遁形。

艾伊幼小的身軀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只見一道虛影閃過，駭然的利爪已架在自己的脖頸上，對方稍稍用力，在自己的肌膚上綻開一道絢爛的血花。

痛楚並非戛然而止，森冷的銀光交錯在咫尺之間，艾伊慢了半拍從瀕死的幻覺中回過神來，又一次看見那熟悉得令人憎惡的匕首，不過這次刀刃並非向他而來。

「你是……剛剛那隻兩腳獸？」同類對自己的力量自傲不凡，以為無人能奈何他鋒利迅速的爪子，以至於司逆扛下自己一擊後臉上游刃有餘的表情開始崩塌。

利爪與匕首在眼前僵持不下，頭上明明還纏著滲血的繃帶，身為兩腳獸的司逆竟也能和身體素質超出凡人數倍的惡魔過上兩招。

惡魔不屑地哼笑，猩紅的眼珠子溜了一圈，另一隻爪子如利刃出鞘般往司逆下腹襲去。

速度疾如閃電，利爪削鐵如泥，一擊足以斃命，然而對方顯然並非之前碰到的那樣待宰的羔羊。司逆將那小小的冷兵器運用得出神入化，匕首在雙手之間靈活變換，以猛烈的力道彈開了惡魔的偷襲，趁其身形不穩又往下狠狠一劈，在惡魔的胸前筆直地劃開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惡魔面色微變，稍稍後退一步，忌憚著司逆。

司逆依然緊繃著神經，將匕首架在自己跟前，另一隻手拎起艾伊的衣袍往後重重一甩。

雖說對方擺明是想讓自己遠離危險，但這方法未免太簡單粗暴，艾伊吃了一嘴沙子，憤懣不平地盯著司逆，身後林毅行和田國已經慌慌張張跑了上來扶起他，心急地問他是不是哪裡受了傷。

惡魔這才注意到敵眾我寡，收斂了剛剛暴漲的殺意，謹慎地打量起他們。

三隻兩腳獸再加一隻失去魔力的純血幼崽，背後還有一隻怒火攻心的巨蟒。

惡魔多少感到了些許棘手，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審視他們對待失去魔力的幼崽的怪異舉動，忽然恍然大悟，頓時桀桀怪笑起來，他咧開大嘴，露出尖牙，用沙啞的聲音問道：「兩腳獸們，不如我們來做一個交易怎麼樣？」

林毅行聽到「交易」二字就彷彿被引爆了炸彈：「狗屁交易，誰不知道你們為了得到我們的靈魂會多麼奸詐狡猾？」

惡魔搖搖頭，利爪指向艾伊，聲音變得磁性而又溫柔，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這次的代價不是你們可口的靈魂，而是他。」

田國一把護住艾伊，憤怒道：「你在想屁吃！」

艾伊一言不發，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他早就猜到了同類在看到兩腳獸火急火燎地來救他時會說出接下來的話。

「愚蠢的兩腳獸，那可並不是你們的幼崽，他是掌管這層冥獄的惡魔，就是你們兩腳獸口中的監獄長，殺了他，你們就可以逃離這層冥獄，乖乖把他交出來，我會為你們代勞。」同類趾高氣揚地命令道。

此話一出，林毅行和田國都有些驚訝。

「一定是在胡說八道！」田國仍是不肯放手，「你們為了吃掉我們的靈魂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看你才是這層的監獄長，殺了你我們才能逃出去！」

林毅行附和道：「沒錯，這裡的惡魔只有一個，那就是你！」

惡魔見慫恿不成煩躁地嘖了一聲，身影一晃，隱於黑暗之中。

「帶他跑。」司逆冷聲命令道，他捂著出血的頭部，忽覺上頭勁風襲來，匕首往上刺去，卻被從左邊而來的攻擊打中了傷口，發出一聲鈍響。

司逆應聲倒下，惡魔舔了舔爪上的血，鄙夷地看著兩隻慢了半拍才想起逃跑的兩腳獸，腳尖輕輕一點，猶如捕食的獵豹高高騰起，正要從天而降撲食獵物，卻被什麼龐然大物往一旁重重一甩。

林毅行和田國聽到響聲回頭一看，才發現沙地上出現的巨大軋痕，看來之前的那群怪物又回到了綠洲，陰差陽錯地幫了他們。

「趁現在，我們快逃！」田國說完，準備背起艾伊。

艾伊甩開他的手，冷酷道：「夠了。」

林毅行和田國獃獃地看著他：「你在說什麼胡話？」

「扮家家的遊戲結束了。」艾伊用充滿威嚴的聲音說道，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不再隱藏自己的外貌，肆意地晃動身後的修長尾巴，覆蓋全身的金色紋路也隨之顯現。

莫爾叼起了他的衣袍，而在兩腳獸眼裡他像是浮在了空中，艾伊居高臨下地看著目瞪口呆的兩腳獸們，平鋪直敘道：「作為你們剛剛沒有把我交出去的回禮，往東南方跑。」

林毅行依然吃驚得說不出話，只點了點頭。

田國的臉色很是難看，視線一直死死地黏在自己身上，艾伊心想他應該接受不了自己悉心照料的孩子是惡魔的事實，不再贅述，拍了拍莫爾的頭，轉身離去。

「艾伊，我們實在幫不上什麼忙，你自己一個人要小心啊！」

田國使出渾身解數大聲吼道，話音落定又依依不捨地注視了艾伊一會兒，隨後才和林毅行一起往東南方向逃跑。

艾伊心裡咯噔一響，小小的手覆上胸口，總覺得那裡有什麼東西在微微發燙。

或許這就是他潛意識裡不想傷害兩腳獸的理由。

艾伊放下手，摸了摸莫爾光滑的蛇鱗：「莫爾，這次我想嘗嘗同類的味道。」

莫爾迫不及待地想將傷害主人的敵人大卸八塊，嘶嘶吐著蛇信：「遵命，主人。」

他們的談話聲被同類聽去，居高自傲的他哪裡容得下這種侮辱，本來偷偷摸摸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再次顯現，這次來到了他的身後，艾伊能聽見他齜牙咧嘴的譏笑：「就憑你一隻失去所有魔力的幼崽能奈我何？」

利爪襲來，艾伊下意識趴下了身子，躲開了這迅猛的一擊。莫爾的身軀隨之晃動，粗大的蛇尾再次席捲勁風向對方掄去，可惜對方速度太快，身影一閃而過，艾伊和莫爾又捕捉不到他的身影，再一次陷入被動的局面。

若是他能讓這層冥獄的太陽早早升起，那麼莫爾應該會輕鬆許多。

然而隨著他的許願，身上的金色紋路忽閃忽暗，最終一點也不閃了，與肌膚的顏色融為一體。

他似乎明白了同類口中的魔力消耗殆儘是什麼意思，誰能想到他作為一隻高貴的純血惡魔幼崽，出生後的魔力僅僅只能變出一件素白的輕薄長袍，還不帶內褲？

惡魔是如何恢復魔力的？

「只要吃了你，我就可以成為亞斯莫德大人那樣的存在！」同類的叫囂聲回蕩在空中。

答案未免來得太快。

艾伊在心裡默默吐槽時，一邊臨危不亂地觀察著對方的動向，希望找到什麼辦法可以制裁這隻煩人的小蒼蠅，最終將目光鎖定了如鏡般澄澈的湖水。

「莫爾去湖裡。」艾伊命令道。

莫爾挪動著巨大的身軀，往湖中前行。

「注意湖中倒影。」艾伊用蛇語說。

談不上無影無蹤的傢伙的身影被水面映照得一清二楚。

「腰折他。」艾伊下令，巨蟒的動態視力不容小覷，只要鎖定了目標，即使是龐然的身軀也能如槍彈出膛般迅猛，在艾伊的指示下莫爾的血盆大口終於咬住了蒼蠅，鉗制住獵物的毒牙迅速地分泌毒液，麻痹了他的神經，確認獵物動彈不得後莫爾狠狠地把他丟到了一旁的沙地上。

「可……可惡。」同類怒目圓睜，難以置信地盯著艾伊，「明明喪失了魔力，為什麼能號令莫斯提巨蟒這樣的魔物？」

艾伊不冷不熱地睥睨著妄圖吃了自己來增長魔力的同類：「你似乎搞錯狀況了，現在的你不配提問。」

「回答我，怎麼樣恢復魔力？」艾伊話音剛落就瞅見剛剛倒下的司逆站了起來，用匕首橫向在同類胸前劃了一刀，在惡魔軀體上刻下了一個神聖的十字。

下一刻，他的同類在慘烈的悲鳴下灰飛煙滅。

艾伊在莫爾頭上蹦蹦跳跳地張開雙手，企圖抓住一縷揮散開來的霧氣，最後只抓到一丟丟灰塵，他可惜地盯著同類僅剩一丁點兒的殘骸，無奈道：「這應該吃不了吧。」

既得不到回答又吃不到晚餐的艾伊悶悶不樂把那一丟丟灰塵砸向司逆：「喂，你搞砸了我的晚餐。」

艾伊俯視著頭還在滴血的司逆，剛剛這傢伙可是實打實地挨了成年惡魔重重的一擊，竟然沒有當場殞命，還活蹦亂跳地站起來補了一刀，艾伊不得不感慨這傢伙的生命就像蟑螂一樣頑強。

司逆對他的控訴不以為意：「要不是我的話，成為晚餐的應該是你。」

「哦，是嗎？」艾伊悶哼一聲，「要不是你的話，我或許還能在蛋殼裡睡懶覺。」

司逆很快明白了艾伊所指沒打算搪塞過去，他嘆了一口氣道：「關於那件事，是我的錯，但就事論事，這次我救了你，債已經還清了。」

「還清了！？」艾伊難以置信地反問，執拗地想讓捅了他刀子的兩腳獸嘗嘗苦頭，「我本來可以從他口中問出其他恢復魔力的方法，現在我卻只能收割你的靈魂來恢復自身了。」

這是赤裸裸的恐嚇。

而司逆不為所動地佇立在原地定定地直視他，即便周邊的沙地上陡然間出現了怪物碾過的巨大軋痕，面對幾匹成年莫斯提巨蟒的包圍，他依然鎮定自若地斷言道：「你不會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