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睜眼，視野像是一碗端平的沙，一半天空，一半黃沙。莫爾的嘶嘶聲在腦海中迴響，艾伊不過片刻就反應過來這是莫爾此刻的所見所聞。

他正埋藏在沙中，伺機而動。

只見一雙牛皮靴突兀地從天而降，如羽毛飄落到沙上，不帶起一絲沙塵。

艾伊心生疑惑的同時，莫爾也微微抬高蛇首，猩紅色的眼珠一溜，浸染了另一灣血色深潭。四目相對，艾伊一眼就捕捉到了對方身上明顯的惡魔特徵，黑髮血瞳。

「向您獻上崇高的敬意，艾薩謝爾·伊比利斯大人。」高大瘦削的同族說道。

誰？

艾薩謝……伊利什麼玩意兒？

雖說明白對方是在尊敬地稱呼自己，但這名字未免太過繁瑣複雜，艾伊幾乎是在一秒間放棄了記憶，直接開門見山詢問起對方的來意。

莫爾嘶嘶地吐著蛇信，傳遞著主人的訊息，黑髮血曈的惡魔讀不懂蛇語，但還是陰錯陽差地回答了他的問題：「您的兄長亞斯莫德大人在第五層等您。」

原來他還有一個兄長？

艾伊被接二連三的情報衝擊得暈頭轉向，很想拉著這位同族下來好好談一談，但現實往往不會如他所願。

莫爾似乎突然間察覺到了什麼，猛然看向身後，隨即迎上了陰冷的刀鋒。

連接陡然中斷。

艾伊猛地睜開了眼睛，渾身直冒虛汗，心有餘悸地喘著粗氣。

那柄利刃無比熟悉，屬於前不久不分青紅皂白捅了他好幾刀的兩腳獸。

莫爾會不會出事？

艾伊憂心忡忡，他迅速從幹草堆上坐起，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的白色衣袍已被整齊疊好在旁邊，不遠處的火堆燃燒殆盡，到處不見那兩隻兩腳獸的身影。

趁著他們不在，他可以出發去找莫爾。

艾伊套好衣袍，一邊呼喚著巨蟒群，一邊朝綠洲邊緣走去。

幼兒的身軀太不便利，走了幾步就氣喘吁吁，艾伊希望長大如同身上衣物一樣憑空到來，但身上的金色紋路總是隨著他的許願忽閃忽滅，可見操控冥獄內的事物還需要達成一定的條件。

離綠洲邊緣還剩不到十步，艾伊已經有些體力不支，他踉踉蹌蹌地又走了幾步，最終向前倒在了柔軟的黃沙上。

巨蟒們聽從他的命令遠離綠洲，導致了現在無法及時趕來救他的窘境。

艾伊撐起身子，像一隻小狗般甩了甩身上的黃沙，想找到莫爾的心情讓他重振旗鼓，眼前突然出現的兩腳獸們頓時讓他偃旗息鼓。

「艾伊！我們回來了！」

遠處，林毅行和田國慢慢朝他走來，身上還架著一隻奄奄一息的兩腳獸，鮮血汩汩地從他頭上流出，一滴一滴地墜在黃沙上。

艾伊定睛一看，那不正是捅了他刀子和偷襲莫爾的兩腳獸嗎？

應該是莫爾反應及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飛了他的匕首，順帶用粗壯的蛇尾爆錘了一下他的頭顱，那隻兩腳獸才會可憐兮兮地被同伴救助。

艾伊沾沾自喜沒一會兒，突然發現男人受到如此重創還未失去意識，他睜著眼睛，眼球裡布滿血絲，死死地盯住自己，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艾伊驚覺不妙，若是男人告訴另外兩隻兩腳獸自己是一隻小惡魔，那麼他豈不是要陷入一對三的絕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莫爾可能沒事了，但他很可能要出事了，艾伊心驚膽戰地看著田國和林毅行架著他慢慢走來。

三步，兩步……僅剩一步之遙。

伸出手就能碰到的距離，一揮手就能把自己打飛的距離，男人的目光僅僅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隨後波瀾不驚地移開。

他一言不發地經過自己身邊，彷彿無事發生一般。

艾伊呆楞在了原地，琢磨不透男人的想法。

為什麼第一次見他打了雞血似的，第二次見他就懂得夾緊尾巴了？

莫不是被莫爾打得落花流水，順帶失憶一下，不記得他是一隻可愛的小惡魔？

「艾伊，是走不動路了嗎？」林毅行走出半步，見他沒有跟上，關心道。

「還好。」艾伊淡淡道，忌憚著男人，但兩隻兩腳獸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權衡再三之後還是選擇跟了上去。

可憐他白走了那麼多路，腳丫被沙子磨得發紅。

「叔叔他沒事吧？」艾伊面上關心，心裡恨不得叔叔出事，出大事，死了最好。

「別擔心，雖然流了很多血，但傷口不大，包紮一下就好！」田國樂觀道，「叔叔一定不會有事的！」

林毅行也點點頭道：「不用擔心叔叔。」

年僅二十二歲的男人在聽到一個接一個的「叔叔」後表情有些麻木：「……」

「……叫司逆，不用叫叔叔。」沉默良久後，男人為自己的年齡正名。

艾伊莞爾一笑：「好的，司逆叔叔，要快點好起來哦。」

名為司逆的「叔叔」眼中似乎冒了一點怒意的星火，不過很快熄滅，他沒有因艾伊的挖苦狗急跳牆地說出自己的惡魔身份，只是撇撇嘴：「真不可愛。」

艾伊輕哼一聲，好像誰稀罕你的誇獎似的。

回到兩腳獸的營地後，林毅行生起了火，田國則撕下來衣服用作繃帶替司逆包紮，艾伊總覺得腳丫里滲了沙子，獨自一人去了湖水旁。

湖離營地不遠，田國和林毅行囑咐他要待在他們視線範圍之內，艾伊便在湖畔坐下，將腳丫浸潤在冰涼的水中，看著湖中屬於自己的倒影隨著漣漪慢慢晃動。

倒影中，隱隱約約地有一抹殷紅的影子。

艾伊微微一楞，隨即恍然大悟，嘴角不禁上揚。

兩腳獸們直到現在還認為通往下一層的樓梯在巨蟒盤踞的廢棄大廈內，果然自己的冥獄是最棒的。

「嘶——嘶——」

輕微的響動從湖的另一邊傳來，艾伊一眼就發現了莫爾，喜出望外道：「莫爾……」

他剛出聲就意識到身後還有兩腳獸，回頭一看似乎沒人聽見他的喊聲，鬆了一口氣後向莫爾點了點頭。

「原來您就是艾薩謝爾·伊比利斯大人。」

從莫爾的身後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為他所謂的兄長傳遞訊息的同族，應該是跟著莫爾一同過來了。同族的血曈在黑暗中閃爍，原本敬畏的視線在片刻打量後化作不屑的蔑視，下一秒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冷白牙。

「我還以為被賦予姓氏的純血惡魔會有多麼強大，沒想到竟是一隻喪失所有魔力的幼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