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锦弦醒来睁开眼，发现凌云趴在床边，看样子是守了他一夜。

他微微侧目，静静地看着与梦里截然不同的凌云，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眉目里满是温柔。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妖冶。

不知为何，或许是他如今三魂聚齐，让那原本的性格开始显露马脚，洛锦弦微不可察的轻轻一笑，神韵竟与往昔不大一样了，原本清隽绝尘的气质蓦地多了一丝邪魅狂狷。

也不难怪，从前他总是蹙着眉，薄唇紧抿，一副清冷禁欲、生人勿近的模样，一丝不苟的样子活似个下凡渡劫的冷脸神仙。

如今他眉头舒展，一双仿佛会传情的桃花眼微阂着，嘴角一扬，竟给人一种此人不大善良的错觉。

诚然，这的确只是错觉，因为洛锦弦很快又恢复他以往的稳重。

为了避免吵醒眼前熟睡的人，好让凌云再多睡一会儿，洛锦弦掀开被子十分小心地起身，却因为身下的床板过于老旧，尽管他已经十分克制，床榻还是随着他挪动身体的动静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他脚还没落地，凌云就醒了：“唔……”

睡梦中被扰醒的人睁开眼，朦胧中看到个青丝如瀑衣衫不整的美人贴在自己眼前，白花花的胸膛近在咫尺，叫人想不想入非非都难。

凌云呼吸一滞，眼睛都快掉出来了，瞌睡一下子就清醒了。

洛锦弦被他火辣辣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顺着他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瞥，才发现自己此刻的模样。

敞胸露肚，简直不成样子。

“——咳！”

洛锦弦掩嘴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顺势下了床。

说到底他现在并不是那放浪形骸的人，意识到自己有所失态，一下地便不着痕迹地整理好衣襟。

凌云瞌睡虽然醒了，但大脑还是迷糊的，视线紧跟着洛锦弦的身影，起身后略显呆愣地看着洛锦弦，同时心里也小小地泛起嘀咕。

似乎……哪里怪怪的。

不过具体哪里怪，凌云没有多想，可能是曾经失去过，所以如今好不容易才拥有，尽管感觉洛锦弦不对劲，他也不愿意过多去想。

管他呢，就算洛锦弦是鬼，他照样喜欢，就算洛锦弦不是人，哪怕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不也照样守着这个人过了一辈子了吗！

如今洛锦弦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如此，管他哪里不一样，只要洛锦弦还是那个洛锦弦就好了。

洛锦弦穿好衣服束好发，正要跟凌云说话，雪飘飘不请自来，推门而入，没等屋里两人反应，进看到他洛锦弦已经醒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洛锦弦跟前，老母亲似的看着洛锦弦，眼里满是难以掩饰的喜悦，不仅如此，举止更像是忘了凌云的存在般，亲昵地拉着洛锦弦的手，绵绵地唤道：“阿锦……”

不似情人间亲密的呼唤，也不似爱慕者的亲昵，雪飘飘的声音里倒真流露出一丝老母亲的慈爱。

洛锦弦没有抽开自己的手，反而莞尔一笑。

雪飘飘更加爱怜地看着他了，伸手就要抚摸他的脸，却又在毫厘之间僵住了，纤纤玉手就那样手悬在半空，眼眶陡然泛红，泪光闪闪。

洛锦弦看着她，心一疼，随即抓住她的手，倒真宛如个离家很久突然回来的游子，捧着老母亲的手贴在脸上摩挲：“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雪飘飘的眼里都是泪。

对她来说，这一天她等得实在是太久了，所以很难做到不激动。

凌云站在一旁，看着二人之间的的举动，剑眉再次聚拢。

想起洛锦弦昏迷时雪飘飘跟他说过的话，又看两人现在的举动，他直觉自己好像真的失去了什么。

难道自己真的失去过一段记忆吗？可是从小到大的记忆他都有，并没有失去过哪一段。

或者……并不是他没有那段记忆，而是那段记忆没有他吗？

凌云忽然生出这种念头。

洛锦弦三魂聚齐，且没有任何风险地苏醒过来，雪飘飘也检查过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虽然洛锦弦的灵流还是有些怪异，但她和凌云想的一样，只要洛锦弦还是洛锦弦，那么那点毫无影响的异样根本不算什么，因此她也没有在意。

洛锦弦平安无事，雪飘飘比凌云还开心，当晚又大摆筵席，说是庆祝她的阿锦终于是个完完整整的人了。

凌云听得很不是滋味，但看洛锦弦也没说什么，他也就保持缄默。

这一晚，雪飘飘一直霸占着洛锦弦，本来一开始洛锦弦还没有放在心上，但到后来见凌云丝毫没有在意，而是独自坐在一旁喝闷酒始终没有来找他，他才意识到不对。

依凌云的性子，别说雪飘飘霸占他一整晚，就是一会会儿都要贴上来找各种理由把他拐走，哪还会让雪飘飘这样拉着他一个晚上。

“我去看看凌云。”又被雪飘飘灌下一杯酒后，洛锦弦不给雪飘飘挽留的机会，放下酒杯就走。

凌云此刻还沉浸在他对雪飘飘说的那一句在他看来无论怎么想怎么理解都觉得十分突兀的话上。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那是什么意思？

还有雪飘飘说的丢失的记忆。

难道是说洛锦弦以前是落雪宫的人吗？

这不对，若是这样，那雪飘飘所说的恢复记忆，当不是说他和洛锦弦，而是整个三生门的人，毕竟如若洛锦弦以前是落雪宫的人的话，那三生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那那句我回来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凌云想得入神，酒一杯接一杯，都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了，洛锦弦几时走到他面前的他都没发现，直到手中的酒杯被人夺了去，手被人拽住，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把他从座位上起来，他这才发现洛锦弦不知何时已结束和雪飘飘的对饮，此刻正拽着他往殿外走。

“师尊……”

“闭嘴！”

“…………”

也许是先下的状况，也许是酒闹的，凌云整个人都是蒙的。

洛锦弦一路拉着他，明明已经离开得很远了，却还是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仍拉着他往前走。

凌云任君拉拽，木偶似的的跟着前面的人，脚踩的是路砖，还是黄泥都不知道，目光始终落在眼前人的身上，看着勉强难道熟悉的身影，他心底忽然涌上一丝陌生感。

凌云轻声唤道：“师尊……”

洛锦弦说的我回来了，是说他恢复记忆了吗？如若他恢复记忆，会像雪飘飘说的那样离开他吗？

洛锦弦没有理他。

凌云心底小小失落，不甘心地又叫了一声：“师尊……”

这一声略有些委屈。

前面的人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也始终没有开口回应他。

凌云眉头一皱，用力握住那只拽住他的手，站在原地不动。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他们落脚的庭院里，这里不会有人走动。

洛锦弦好像没有停下的意思，又拽了他两下，见实在拽不动才转身看着他。

明月下，二人对视着，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凌云逆光而站，脸藏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晦涩。

洛锦弦看着他，看了许久，而后叹了口气。最终是他败下阵来。

洛锦弦向前一步，伸手勾住凌云的脖子，微微垫起脚尖，主动吻了上去。

一吻落幕，洛锦弦看着以往只要自己稍有松懈就扑上来，今日他主动送上门却对此没什么反应的人，无奈道：“很多事我无法跟你解释，等你恢复记忆自会明白。”

又是这句话！

凌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追问道：“为何师尊也如此说？”

难道他真的缺失过记忆？

洛锦弦微微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平静，说道：“她都跟你说了？”

凌云没有回答，他知道洛锦弦口中的她所指何人。

他以直白的目光追问洛锦弦，后者微微垂眸：“她可有责怪你，说你连累了我？”

凌云嗯了一声。

洛锦弦便握紧手中的手，再度抬眸，目光坚定地看着凌云，说道：“凌云，无论何时，喜欢你、和你在一起，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未怨过，无论过去将来，我都不会怨，所以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退缩，我也不会放手。”

其实随着记忆的恢复，洛锦弦就开始感到不安，他一直装作镇定自若，就是担心凌云会在意。

如若凌云也恢复记忆还好，可偏偏凌云还没有恢复记忆。

听到洛锦弦这么说，凌云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明白，不把那段所谓的缺失的记忆找回，他和洛锦弦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

但这似乎是他的问题。

凌云不想给洛锦弦压力，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

“我也不会放手，你是我的，无论过去还是将来，你都是我的。”说着，他将洛锦弦搂进怀里，话锋一转，忽地说道：“师尊，婚宴一结束我们就走，但先别急着回三生门，好不好？”

“嗯？”

洛锦弦先是疑惑，后大概猜到凌云所想，便在凌云开口前应允道：“嗯，好，听你的。”

“师尊，你真好……”凌云收了收手，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凌云怀抱着心上人，端的是以下犯上，暗地里却一脸严肃，暗暗发誓，一定要将真相弄清。

不过在那之前，眼下的首要任务是要让洛锦弦变成他的。

失去记忆又何妨。

恢复记忆又怎样。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洛锦弦是他的，除非哪天洛锦弦亲手推开他，否则到死他都不会放手。

凌云决定离开落雪宫后就去置办嫁妆，趁这次下山的机会，把他心心念念的人先娶了再说。

洛锦弦也是这么想的，凌云一说晚点回三生门他就猜到大概了。

其实他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可取，可他素来惯着这个人，纵容这个人的一切无理取闹，如今他们两厢情愿，亲事又是他亲口应允的，他又岂会拒绝凌云的请求，只是世事难料，难料世事，此时他二人都沉浸在这暗戳戳开花结果的幸福里，浑然不知一场足以摧毁二人的浩劫正如洪水猛兽朝二人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