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凭何为玉帝所用？

就凭那年清壶池边梧桐树下一句爱。

挽风深叹了一口气，像是替玄女所叹。

叹息声轻轻落地，阳光切出的白梅轮廓映在玄女肩上。

“那我就全明白了。”

玄女仍是面无表情，也不去看挽风，似是根本没有听到那声叹息。“我的徒儿去找过你了？”

挽风想到君倾冒冒失失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来，“你那大徒儿去找过我两次。第一次是为救你，第二次是为自救。”

玄女轻轻地阖上眼睛，“我没能保护他们到最后。”

“是你保护太过了。”挽风托着腮歪着头望着玄女，“君倾身边多了一位男子，是她身体缺的那部分，叫鹤浊肆。你那个小徒儿以为你已身死，为报仇杀上天庭了。我现在让君倾去劝她师弟了。”

“胥晏殊…”玄女的眉头皱起，“他一直就是那个样子，不稳重，遇事容易冲动着急。至于君倾…君倾太过软弱。仙法虽学得不差，却太软弱太不能承事了。我当初选择来人间是因为烛阴对我的一条传音，我以为他既传音于我，便会照顾我的两个徒儿。没想到烛阴不顾他们，他们两个竟就慌乱至此。”

“你为何不尝试着跟他们取得联系呢？”挽风问。

“我无法与外界联系。”玄女仍是皱着眉，心烦至极，“因为我只要流露出任何还活着的迹象来，玉帝便会继续追杀我。我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

“可你的气息却是不会变的啊……你就没担心过天界再做什么？”

玄女闻言难得地冷笑了一声，反问她，“你以为玉帝老儿和那帮神仙会屈尊下人间来吗？”她看向挽风，直勾勾地对着仙子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道，“他们不会的。”

“挽风，我与玉帝之间，你知道多少？”玄女轻描淡写地问道。

声音穿过薄雾传到仙子耳中。

挽风打了个寒颤，心里咯噔了一下，试探地回答道，“我只知你为玉帝做了不少事…具体都做了什么不堪拿出来给众神看的事情…我并不十分清楚。”

玄女望着窗外，眼中有云雾聚散，露出天庭的宫堂阁楼来。

“玉帝是我的恩人。我为他做事，只为报恩罢了。”

挽风皱着眉盯着玄女的后背，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成型，等待被证实和认可。

她又想起了当年她被打落人间的那桩事。

那桩事已过去了许久了，可是她却仍觉得历历在目，无法忘记。

不是因为她情深义重，而是因为她恐惧，她不可置信。

情能让一个人记多久呢？人生一世只有百年，神仙却要存在成千上万年。只有极度的恐惧和一瞬间推翻她全部的思忖才能让挽风记这么久。

她爱的人早已逝世转生，一瞬间她为他的那些执着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他不记得她，不会来找她，她也出不去，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她甚至害怕再去寻找转生以后的他。

于是挽风理解了天庭为什么要禁止仙凡相恋。

她望着自己脚下的土地。它们逐渐变成白玉色，变得更加冰冷坚硬。她跪在地上，玄女在她的身边跪着。

她跪得辛苦，用手撑着白玉石阶，玄女却垂着手抬头直勾勾地望着大殿里。

那时玄女的眼神同现在是不同的，它不是空的，那里面有东西，有她能解读明了的东西。

可是挽风不敢信。

玉帝从大殿中走下来，拖着金玉长袍，旁边跟着两个捧盘仕女，后面又跟了三个执扇仙女。

他摒退了其他神仙，强忍着怒火走出来。

玉帝出来以后，玄女的视线就自然而然落到他身上，挽风却不敢直视这天庭的主人，只是跪伏着，低着头用眼角余光去观察玄女。

她也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好奇。或许她只是想寻找一个自己的答案。

冷血无情的玉帝和冷血无情的玄女？

荒唐。

他们根本就不是无情。

玉帝根本看都不看挽风一眼，他只盯着玄女一人看。

“九天玄女，今日居然屈尊为一个司河的小神求情。”

玉帝开口了。

“为什么？”玉帝问。

“她只是爱一个人。”九天玄女跪得端端正正，答得毫不含糊。

“爱一个人。”玉帝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要维护三界公平，起码要让你制订的规则表面看起来是合理的。”玄女不急不缓地说，“可这不是说不能在表面之外做出改动。是吧。”

“我坐在这个位子上，听同样的话听了好几万年了。”玉帝一步一步地靠近玄女，“每次我都觉得我做的没错，可是为什么最后所有人都恨我？就因为我徇私枉法。因为我不公平。因为我藐视规则。”他弯下腰来对着玄女，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玉冠，“你不戴它，就永远不知道它有多重。”

玄女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玉帝见状冷哼一声勾起一个笑容来。

他缓缓地站直，双手负在身后，也不再低头去看她。

“司水之神挽风，与凡人私相情好，触犯天规，打入邬山之中，修行万年不得出山。以作反省。”

玄女似乎是松了口气，她这才瘫倒在地上双手伏地把头磕在手背上。

“谢玉帝。”

玉帝转身就走，没再看她一眼。

挽风拜玉帝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她以一个旁观者看玄女去拜玉帝的时候却无端觉得心酸。

玄女不知为这个玉帝做了多少玉帝自己不便亲手去做的事，可现在却也沦为弃子。

挽风突然想到，如果她不为玉帝做这么多事，只当好她的九天玄女，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她凭什么要去帮他做那么多事？

她为什么非要把他和玉帝之间的关系搞得那么复杂？

挽风想要知道答案，想要看一看极力维护天规的玉帝自己是不是也在违反着它。想要看看天庭究竟有多少人是像她一般的道貌岸然，对玉帝维护着表面上的顺从，却隐藏着无边无际不堪言说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