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江上雾散化沅水

内阁即风霜阁之外，回廊曲折如流水，阁中设十二扇同样式、无牌匾的门，但真正可进入的却只有五行五门，若无引路人，错入门便是暗藏杀机的无尽剑阵。

明浮嘱咐道：“道友，入了此门，入眼全黑请勿慌张，只需平息凝神周身运转灵力，随即睁眼将手伸出，届时会有剑认主；若无还请姑娘莫要着急，稍等片刻，阁灵自会将姑娘送出，届时在下再引道友往下一门。”

王江沅应声随即踏入门内，按着明浮所嘱咐，运功睁眼。

只见风霜阁中，群剑散发着淡淡灵光，因为阁中底色是如浓墨一般的黑，而藏于黑暗中散发灵光的群剑，便如群星遥遥挂于夜幕，璀璨夺目。

王江沅缓缓伸出手，不消片刻便见星幕之中立即飞出一把长剑，落于她之手，指尖一痛，灵剑饮血认主。

下一刻，她便脱离了这个壮阔且梦幻的世界。

王江沅再睁开眼时，长剑安静悬浮于她的右手侧，她下意识望向不远处满脸掩饰不住担忧的谢泠汐，心中生出些许不知名的喜悦，瞥见无鞘的剑心中突然想起端冯的嘱咐，“取完剑后，还请立即为君子剑取名，否则剑便会无鞘。”

王江沅回神便笑问道：“汐汐，你来为姐姐的君子剑取名如何？”

“好！”谢泠汐声音中满是掩不住的欢喜，接着便仔细打量着王江沅的佩剑。

剑身纤细，上镂星月，下刻江水。

谢泠汐在心中吟念，随即道：“姐姐，你试一下。”

王江沅应声持剑落向一旁空地，随意挽出一个剑花。

长剑舞动挥出的剑气如一条江水，剑身镂刻着的星月恍惚间似落入了江水，星月江水层叠在一起只觉浑然一体，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出孰是江水孰是星月。

谢泠汐心念一动道：“南域最大画舫名为邀星月共眠，姐姐名取沅江，此剑剑身又恰好镂刻星月与江水，不如便叫君子散雾剑，姐姐以为如何？”

王江沅道：“这作何解？”

谢泠汐道：“江上易生雾，难见前路，汐汐愿阿沅姐姐前途无忧。”

王江沅闻言有些失笑，温柔看着谢泠汐，心中一片柔软，伸手将谢泠汐鬓边纷乱的发丝轻拢起搁在她耳后，轻笑道：“我怎会嫌弃汐汐取的名，”又看向手中长剑道，“此后你便名散雾。”话音落罢，长剑剑身便浮现散雾二字，剑身随之生出一把剑鞘。

王江沅收起剑，忽然问道：“汐汐，你的佩剑名为？”

谢泠汐微微有些害羞，低声道：“慕水。”

王江沅一愣，收回搁置在谢泠汐身上的手，转移话题道：“这么多年，姐姐都只听说过汐汐练琴之事，但从未听过汐汐的琴声，不知汐汐如今可愿为姐姐抚琴一曲？”

谢泠汐欢喜道：“当然可以，不知姐姐想听什么？”

王江沅带着淡淡惆怅道：“忆故人。”

谢泠汐一愣而后默不作声坐下，将温语韶光唤出搁在膝上，素手轻弹弦，她试图想将这首曲子弹得欢快，只是古曲哀情早定，换调弹欢愉不过是异想天开。

王江沅感知到了谢泠汐的想法，眉眼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温柔，倏然召出平湖琵琶与之合奏。

一曲毕，王江沅扶起谢泠汐，谢泠汐害羞轻笑，随即又不好意思的朝明浮道：“这位师兄，着实抱歉，方才我与姐姐兴起合奏一曲，误了师兄时辰，令师兄久等，都是明琴的不是，还望师兄莫要见怪。”

明浮笑道：“二位师妹今日一曲，令明浮如听仙乐耳暂明，岂会责怪。”

谢泠汐含蓄而笑：“师兄缪赞，时辰不早了，不能再耽搁了；该出去了，有劳师兄带路。”说罢便挽上王江沅的手，跟在明浮身后。

玄阁会客堂。

端冯道：“师叔祖，近些年总有佩剑弟子身陨；长剑失主，剑身丢失，剑灵落寞而归。剑身丢失之地十分之杂乱无章，玄峰如今既要安抚剑灵，又要寻回剑身；但风霜阁并无这么多人手，实在忙不过来；这些日子，玄阁上下皆焦头烂额，弟子今日禀明师叔祖，是想请师叔祖在闲暇之余帮忙打探灵剑下落可好？”

俞远神情一肃，问道：“此事可上报宗门，录入历练榜？”

端冯摇头沉声叹道：“此事早已上报宗主，录入历练榜，但接到此历练的弟子皆下落不明，一来二去之下，便无人敢接。”

俞远愤然道：“将名册拿于我，老朽去看看，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妄害我兰剑弟子。”

端冯拱手行礼，满是感激道：“弟子在此先谢过师叔祖，劳您费心了。”

俞远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端冯心中少了一件重事，心下松了一口气，竟连话语都明显轻快了不少。

片刻后，王谢二人归来。

俞远见了王江沅二人微微颔首，而后看向楚翘：“端清，这位姑娘是你师尊的客人，如今小宛儿不在，你便代小宛儿一尽地主之谊罢。”

楚翘闻言心中有些不悦又有些烦闷，抿了下唇，下意识道：“师叔祖，白藏峰上惟有翠竹一居，并无客房。”

俞远恍然大悟道：“对对对，老朽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了，端清，白藏既然没有客房，那这位小姑娘该何去何从？”

楚翘微微垂眸避开俞远的目光，垂眸似是在思考。

此时谢泠汐闻言终是微微松了口气，笑道：“端清师叔，师侄愿代师叔尽地主之谊，将姐姐安排入如峰，端清师叔以为如何？”

楚翘闻言当即看向王江沅，不轻不重地询问道：“不知王姑娘对此安排，意下如何？”

王江沅神情从容，颔首应道：“客随主便，江沅并无异议。”

楚翘此时紧张担忧的心彻底放松，朝谢泠汐颔首浅笑道：“多谢师侄。”

谢泠汐站在王江沅身边笑盈盈地道：“师叔不必言谢，邀姐姐入如峰亦是师侄的一份私心。”

楚翘此时突然想起谢曲阑曾托付于他的事情，便询问王江沅道：“王姑娘，音下真人曾希望在下将姑娘带往姑娘舅太爷身边，但当时事发突然，音下真人未曾告知姑娘舅太爷名讳，不知王姑娘可知晓？”

王江沅闻言亦是摇头，“江沅未曾听舅爷爷说过这位舅太爷之事。”

俞远突然开口道：“不知道便去青阳峰查一下，平湖入宗名额向来少，要找到那个人应当不难。”

王江沅应声谢道：“多谢前辈提醒。”

俞远挥挥手，见事情皆已安排好便起身，将复刻好了的那份一份剑身丢失名录丢在储物袋中，迅速御剑离去。

堂中数人面面相觑。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端冯缓了缓神朝王江沅道：“这位姑娘取剑尚未登记，明浮快给王姑娘进行登记。”

待王江沅登记完后，楚翘三人心知不便再打扰便齐齐告辞。

三人刚下玄峰，王江沅便感知到自己丹田内的平湖琵琶竟无召而出，高悬于半空，琵琶弦灵光闪烁，直飞往不远处的一座山峰。

三人追逐平湖琵琶而行，经过一座刻着且峰二字的石碑。

且峰如其名，入目大多是六月才盛放的鲜花，花叶盛、百鸟鸣，峰上景致让人一见了便忆起六月。

追着平湖琵琶往里走了有数十里，突然见到一空旷而深远的山谷，谷中繁花似锦，四季之花纷纷开放，本该香气繁杂令人不适，但众人却只闻一阵淡雅纯粹的幽香。

繁花簇拥着山谷中一个模样神似雀屏的地方，灵力化成一道道五色灵光于山谷与雀屏之间循环往返，而雀屏之中则是模糊不清，亦是无法用灵力去窥探。

王江沅此时终于用灵力堪堪将平湖琵琶束缚在山谷最外围处，心中方松下一口气，谁知平湖琵琶看见雀屏后，竟直接冲破她后来再加的束缚，疯狂奔向雀屏。

山谷半空之上，猛然出现一把长剑，横挡住平湖琵琶。

金玉碰撞之声霎时响在众人耳侧，微微有些刺耳。

众人凝神一看，只见那剑上刻相且二字，又思及此处是且峰，不待众人思考这把剑与此地的联系便听空中此时有人扬声道：“谷外何峰弟子，竟敢擅闯本真人禁地。”

谢泠汐闻言霎时惊醒，连忙走上前将王江沅护在身后，亦是扬声道：“如峰弟子明琴见过端陶师叔，弟子好友道器不知为何误入且峰，我等追寻而来，并非有意冒犯，还望师叔明鉴。”她虽是强自镇定回着话，但额角却生了细细密密不知几多的冷汗，神情万分戒备，仿佛这是虎狼之地。

那人闻言仍不现身，咄咄逼人毫不相让，又含嘲带讽道：“不知为何误入？你是兰剑弟子竟不知且峰地貌？你说误入便是误入？谁知你们不是故意闯入？”

谢泠汐只觉百口莫辩。

那人又怒道：“且峰不是尔等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入我且峰，坏了规矩便老老实实受罚。”话音落罢，两人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剑光，平湖琵琶此时又倏然飞回王江沅身边挡住这一击，然后又借势往雀屏飞去。

那人见状很是气恼，口中一边含糊不清地怒骂一声，一边连忙现身持剑追上平湖琵琶。

王江沅心忧平湖琵琶亦跟了上去，谢泠汐心下一叹，带着戒备也迅速跟上。

楚翘并未跟上二人，止步于山谷外静静欣赏着此处风景，心中有些赞叹又有些不解。

纵观深远山谷，万紫千红，花团锦簇，十分不同于清寒只见绿竹的白藏峰。

山谷之中，繁花尽情而放纵地为雀屏展示着它们最美丽的姿态，又在它们即将衰败之时，自主且迅速地化作精纯灵力倒灌入雀屏中。

灵力如此循环往返，方造就这方景象。

楚翘见之便知此处不仅是一方美景，更是一方大阵，心道：这法阵聚灵养灵，与师尊所用回春复秋阵有异曲同工之妙，会是何人造就？可是且峰峰主？但为何他会对我们踏入阵中一无所知？

楚翘沉思，腕间佛珠此时静静散发着淡淡荧光，他浑然未觉。

且峰峰主感知到王谢二人跟来顿时气急，即便如此，亦只是握拳沉声道：“滚，别让我对你们动手。”声音极其轻微像是害怕破坏了此地的安宁。

王江沅与谢泠汐顿时敛声屏气。

“不对，”且峰峰主望见漂浮不定的平湖琵琶突然皱眉，问道，“这琵琶是谁的？”

谢泠汐拽了拽她的衣角微微摇了摇头，王江沅亦是微微摇头，毅然站出从容道：“回峰主，此琵琶是我的。”

“平湖琵琶？”那人背对着王江沅，四个字所含的情绪复杂多变，竟让人一时分辨不出，他到底是欣喜怀念还是憎恶讨厌。

王江沅听出那人话语中的一丝怀念，微微一怔，反问道：“前辈识得平湖琵琶？”

那人转过身问道：“你名何？”

王江沅不解，因着心中莫名的感觉仍是恭敬答道：“在下平湖王江沅。”

那人盯着她，质问道：“居然姓王？为何不姓叶？”

王江沅因这个冒失的问题感到不悦，蹙眉道：“在下父母皆非叶姓。”

那人嗤笑道：“非叶姓还敢使用平湖琵琶？平湖规矩可并非如此！”

王江沅闻言心中越发不悦，沉声道：“平湖琵琶非一家之物，它认谁为主便归谁所有；在下不才，恰好便是平湖琵琶近年来所认之主。”话音落罢，王江沅似是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又柔下声道，“前辈不明平湖琵琶规矩，还请前辈收回先前之言。”

“我不懂平湖规矩？”那人高声嗤笑，“你问问世人，谁人不知平湖叶氏琵琶，你说我不懂平湖规矩，我看你是见道器心喜，胆大妄为用了不正当法子，偷偷使平湖琵琶认主！”话音落罢，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置于王江沅露出的脆弱脖颈，满脸凶狠，“快些如实交代自己如何获得平湖琵琶，否则今日我便将你就地斩杀。”

谢泠汐下意识便想动手，王江沅却传声让她莫轻举妄动。

王江沅毫不畏惧地直视面前人，凛然道：“前辈莫不知叶氏早于两百年多前退隐，再不出世，如今平湖第一世家乃我王氏。”

“撒谎！”他神情越发愤怒，握剑的手越发紧，但见了王江沅清澈而坚定的目光又蓦然松开了手，背过身去，冷冷道，“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断开与平湖琵琶的联系，速速离去，我便饶你一命。”

师尊于百年前身陨，让自己别再等哥哥苏醒，如今，平湖琵琶认了新主，这是不是就真正表示……哥哥他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且峰峰主望着不远处的雀屏，神情悲痛又带着莫名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