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道名道号皆非名

上宛的目光竟直接略过众人，直直落到王江沅身上，他的唇轻轻动了动但并未有声音发出。

楚翘顺着上宛的目光看去，心中霎时觉得酸疼，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他忍不住出声想要将上宛的目光吸引过来，但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一味重复着师尊。

上宛不厌其烦地应着，但目光却依旧落在王江沅身上，他试图勾唇想要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温和近人一些，但似是徒劳无功，围绕在他周身的气息依旧冷冽。

上宛见状终是放弃微笑这一举动，面无表情但却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姑娘，不知可否借你身上道器一观？”

王江沅看着突然出现的如冰雪一般的上宛愣了愣，对着他奇怪的言行举止有些不解，下意识便想拒绝，但听得耳边楚翘数句师尊便了然笑答：“您是楚道友师尊，我之道器自然可借您一观。”说着便召出平湖琵琶，欲递送给上宛。

上宛得了王江沅肯定的回答，下意识将左手长剑负在背后，右手长剑化成灵气挥洒于四周。

他双手伸出虔诚地想要接下琵琶，但就在他指尖刚接触到琵琶的瞬间，突然微不可见地一顿，谢道：“多谢姑娘。”说完后他又将长剑从背后取下抱在怀中，敛息垂眸，不再言语。

王江沅讶然，想起自家舅爷爷的性子，便对这面前人奇怪的举动有了三分理解，从容收回平湖琵琶，道句，前辈客气了，便不语。

楚翘见上宛要做的事结束了，恢复成自己常见的模样，这才连走带跑来到上宛身边，心中酸涩委屈，张口便想说些什么，却见一旁俞远陡然冷下脸，语气是楚翘从未听过的凝重，“上宛，何痴！不悟？”

上宛抱剑的手一紧，白皙的手掌被他逼出青色脉络，他的眼眸是楚翘这些年来前所未见冷冽，甚至还有些许不易让人察觉的愤然。

上宛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面前的长辈，一字一句道：“既痴如何悟。”言罢，他又将一身寒意收敛，神情复归平静。

俞远闻言顿觉无奈，半怒半叹道：“当初就该多关你几年的！”言语之中破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上宛闻言看向一旁的楚翘，眸光虽是淡淡的，眉眼间却浮现一丝浅浅温柔，而后似是承诺一般道：“师叔放心，我此次必会把握好分寸。”

俞远见上宛语气如此坚定，心知他性子便叹息着摇了摇头，无奈道：“行罢，我本也不是你的师尊，管不了你太多，你好自为之，莫要重蹈覆辙。”

上宛点头应是，随即走到楚翘身前，伸手将指尖点在他眉心，灵力流泻覆盖楚翘周身，见他腕间舍利并无异常便放心，收回手，淡淡道：“七苦得四，剑将成，清儿可入风霜阁。”

楚翘贪恋着上宛指尖温度，尚来不及多言，便见王江沅腰间所悬短剑在听得上宛之言突然发出一阵嗡鸣声。

长剑颤动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竟直接从王江沅腰间飞出，而后悬于楚翘面前。

楚翘有些尴尬又有些恼怒：自己与师尊好不容易见了面，怎么到处都是阻碍。

上宛见了他身旁的短剑讶异道：“清儿，此剑已认你为主？”

楚翘与王江沅皆是不解，且他心中气闷尚未消除，闻言便故意耍性子赌气道：“回师尊，清儿不知，这把剑也并非我的，而是师尊先前所接触之人所有。”

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

王江沅在旁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不对劲，谢泠汐在旁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臂，王江沅这才反应过来，上前解释道：“前辈，这把剑是我先前于陵州城拾来的，不过听道君讲此剑已认楚道友为主，那便是楚道友的了。”

楚翘见上宛此时神情，心道：楚翘啊楚翘，你怎么回事；师尊不善与人交流，自己方才说话含糊不清，师尊哪能明白；若自己修为低微、存在感薄弱，总是不能牢牢将师尊的视线牵制于自己身上，那便加倍努力修炼，让师尊以后再也不能忽视自己的存在。

想通以后，楚翘便发自内心地笑道：“师尊，事情便如王姑娘所说，”顿了顿，他转向王江沅拱手道，“王姑娘，方才端清失礼了，还请见谅。”

王江沅摇摇头示意无碍。

楚翘又看向上宛，面上笑容越发真切，“师尊，清儿方才魔怔了，还请师尊处罚。”

上宛还是从前那句无妨。

楚翘心道：转眼已八年，师尊依旧淡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笑容突然消失，神情出现一丝落寞，自己现在也算是在师尊心中得了一点重量，却也从未曾见到师尊有淡然之外的情绪展露，可王江沅却能……

楚翘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上宛结合二人所言，细细一想便明了，故道：“此剑姑娘所有，却被清儿认主；强行斩断羁绊于清儿有损，我不愿这般；欲与姑娘交易，将风霜阁名额以换此剑可好？”

王江沅想说不必如此，但她身旁的谢泠汐此时又暗暗戳了她数下，示意她同意。

楚翘回神，听着上宛话中袒护之意便觉愉悦，悄悄看了王江沅一眼，欣然道：“王姑娘，便按我师尊所言，你我一物换一物，我收剑方能无愧于心。”

“盛情难却，江沅恭敬不如从命。”王江沅应允。

上宛神情忽然一变，抬眸直直盯着叶园，来不及打招呼，脚步一动便欲走。

俞远察觉到便连忙问道：“诶……小宛儿，你又要跑哪里去？你不带你家小小清儿回兰剑吗？”

“劳烦师叔。”上宛看了一眼楚翘，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迅速往叶园奔去。

楚翘面上欢喜尚未散去，尚来不及难过便立即变成混杂着失落的愕然。

“小娃娃，你看，你的师尊，我的小宛儿他成天忙得很呢，哪有时间理会我们这些老老少少。”俞远见状不疾不徐走至楚翘身边，言语似安抚又似自嘲，“诶，谁叫你当初死活要做他弟子，既然是自己选的师尊，便好生理解体谅吧。”

“师叔祖，昔年是端清痴缠方得弟子名分，师尊修为高深天纵之才，不嫌端清愚钝悉心教导；师尊如此之好，我怎会对师尊生怨，反是端清时常担忧，自己会辱没师尊盛名。”

俞远闻言猛然出声打断楚翘的话，幽幽叹道：“哪有盛名，不过一堆骸骨罢了。”

楚翘不解欲问，只见俞远摇了摇头，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罢了罢了，端清，你且继续。”

楚翘神情变得严肃，言辞恳切：“端清心中对师尊深怀感激与敬爱，师尊他有他要处理的事，我都理解；我只是觉得每次与师尊相聚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心中不舍罢了。”

俞远听着楚翘这般直白剖心的言论，却只是淡笑，不置一词。

楚翘也并不求俞远能回答，他只是顺心而言，片刻后有些羞怯的转移话题道：“师叔祖，端清有一事很是不解。”

俞远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愉悦，闻言便道：“有什么不明白的直说，师叔祖今日高兴，问什么答什么。”

楚翘听得此言心中却并不觉得自己真能百无禁忌地去问俞远，面带忧愁道：“师叔祖，我这两三年四处历练，所到之地皆可算得是井井有序；我甚是不解，四海皆为太平之象，师尊又为何会如此繁忙？”顿了顿，满心失落，“自下山以后便难寻踪迹。”

俞远闻言满是欣慰地看着他，朗声却并不解释反而道：“小娃娃不必多想，你只需加紧修炼，待你修炼到一定境界，自然知晓，届时，或许还能帮到你的师尊。”

楚翘见俞远这般便知他不会如实相告，高声应是便不再多言。

俞远忽然看了一眼四周，唤剑将众人提放置剑上，边道：“此处不宜谈话，我带你们回兰剑宗，路上说。”

楚翘猝不及防，到了剑上微微晃了晃方才稳住身形，边应和俞远，“有劳师叔祖。”

飞剑上。

楚翘问道：“师叔祖道号远湖，端清在师尊身边数年似乎从未听过师尊道号，有些好奇，不知师叔祖可否告知？”

楚翘满心期待着俞远的回答，谁知俞远闻言却发出深而重的叹息，怅然道：“小宛儿他……没有道号。”

楚翘闻言眼眸顿时沉下，心中霎时装满了沉甸甸的失落，以及一丝来得突兀的疼痛，下意识重复道：“没有道号？”

心中再添疑问：师尊整个人简单纯粹，但为何会有这么多疑团围绕在他身边？左手处的透明薄茧、对自己修行七苦剑的态度、他抱在怀中从未用过的剑、还有未定的道号……

一切种种如疑云般环绕在他心头，楚翘越发因自己的弱小而感到无力，他一点都不希望上宛身上有什么他不知道、不明白的事情发生，他迫不及待想要去破开这些谜团，可是却觉无从下手。

俞远遥望远山道：“诞生之日父母所取为本名，弱冠取字；拜入仙门，抛却凡尘，取道名；修道结成金丹方为真正入道，此时取道号；道号上达天听，它将伴你一生，直至寿命终结；最后则是仙号，为成仙之日所取。”

俞远在叹息过后便突然正经了起来，轻笑道：“没有道号，或者说道名便是道号，道号便是道名。”

楚翘暗暗记下，又听俞远道：“老朽发觉让你留在上宛身边，做他弟子的这个决定，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楚翘收起心中纷乱想法，闻言亦唇角勾笑应道：“为师尊弟子，乃端清此生最大幸事。”他俯视着身下白云想起过往，又旁敲侧击假装无意道，“师叔祖，端清好似也从未见过师尊御剑而行？”

“小宛儿修习踏云步，浮空之上如履平地，可不需要御剑。”俞远说至此，眼中满是掩饰不住地对上宛的赞赏与喜爱之情，而后像嫌弃又像是嫉恨一般说了句，“更何况，小宛儿才不肯将他那宝贝剑踩在脚下，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特意去学这踏云步。”

楚翘听着旁边俞远这番幼稚的话语，心中偷笑，故作不解道：“师叔祖此言，可是在吃师尊佩剑之醋？”

俞远闻言似有些恼羞成怒，回头瞪了一眼楚翘，脸红脖子粗地粗声粗气道：“谁要吃那个丑东西的醋！要不是看在我家小宛儿的面子上，老朽看都不会多看那丑东西一眼。”

楚翘似乎是被俞远这般轻松的姿态影响，心中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了些许，神情柔和下来。

俞远见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而后又佯怒道：“臭小子，你竟敢笑话师叔祖，回去我便罚你。”至于罚什么他却未说了，楚翘闻言微笑着应了声，神情自在。

王江沅与谢泠汐二人一路对两人谈话恍若未闻，皆不语闭目养神。

俞远将三人带回兰剑宗便直奔一座名为玄的山峰而去。

玄峰乃是阁中阁样式，外阁仔仔细细万分严密地将内阁包围；外阁称玄，意取玄铁之玄与玄妙之玄；内阁则名风霜，名取于风刀霜剑之字意。

玄阁外站着腰配长剑寥寥可数的黑衣弟子。

俞远落下，为首弟子面带儒雅笑容迎上来，恭敬道：“弟子端冯见过师叔祖。”

俞远笑道：“端冯，师叔祖今日带几名弟子来你这玄阁游玩，你高不高兴啊？”

端冯闻言目不斜视，一本正经道：“师叔祖又在打趣弟子了，师叔祖驾到，弟子自然是高兴的。”

俞远见状努努嘴，反而一脸不高兴，不悦道：“没意思真没意思，上筠收的徒弟都这副无趣的样子。”

端冯随和一笑，见俞远身后楚翘三人便问道：“师叔祖，不知今日取剑的是哪位师侄？”

俞远道：“取剑的是这位青衣姑娘，名额为白藏端清。”

“白藏端清？”端冯闻言下意识重复一声，神情陡然变得严肃，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众人最后停在楚翘身上，不解低声自语道，“上宛师叔何时收了弟子？”

楚翘感知到端冯暗暗打量的目光，心中一紧，面上却云淡风轻，眼中波澜不惊，很是有一番世外高人的姿态。

俞远轻咳一声，端冯方觉自己失礼，收回目光看向王江沅，一边招手唤来一名弟子吩咐道：“明浮，带这位姑娘先入润下门，无果则往曲直门。”

“是，师尊。”那人恭敬应答，随即看向王江沅，礼貌道，“这位姑娘，还请随明浮前来。”

王江沅正欲上前，谢泠汐扯着她的衣袖，向着俞远问道：“太师叔祖，弟子可否随姐姐同去？”

“想去，去便是。”俞远应允，而一旁端冯闻言神情有些无奈，却并未反驳朝明浮挥了挥手示意可。

端冯此时全然好似忘记了风霜阁事务繁多一事一般，只顾着暗暗上下打量楚翘，想瞧出他有何不同出来。

他心道：此人虽是四灵根，但灵力却十分深厚精纯，周身又带天然屏障，能让上宛师叔一出关便收为弟子的，果真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