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心动卷浮青剑
小说: 偏执对孤僻 作者:伊承 字数:5175 更新时间:2023-09-05 08:34:42
039:崇山峻岭本无路
谢曲阑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心中又惊又怕,下意识往谢延庭身边缩去,但感受到谢延庭将自己推开的手时顿时一僵,偏头看向一旁毫无反应的母亲,心中怨恨大过被遗弃的痛。
王添衣在身后喃喃重复道:“曲阑,对不起,娘亲对不起你。”
谢曲阑躺在杨陶怀中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父母亲,眼中面上是掩不住的惶恐害怕,他心有不甘,脑子却无比清晰的回想起了从前种种,一时间心灰意冷,闭眼再不回头。
叶府。
谢曲阑随杨陶一同站在满是树影的门前,四周寂静,心中惶恐不安的情绪又悄悄爬了上来,迈着小短腿潜意识便想逃。
杨陶似是早就猜到了他会有的举动,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抓住,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低声呵斥道:“老实待着,休要乱动。”
谢曲阑被杨陶一吓,又惊又怕也有不服气,但苦于自己被抓在手中无法挣脱,便只能紧抿着唇耷拉着脸被迫同杨陶一齐站着。
片刻后,院外树木突然齐齐哗哗作响,房中有丝丝缕缕青碧色的灵气徐徐飘出,青碧色的灵气从他身体穿行,谢曲阑伸手抚摩着自己突然发烫的额头有些不解。
灵气落到树木枝叶上,遥远的山林传出一声声清脆嘹亮的雀鸣。
房中此时突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陶陶,这两年辛苦你了,”顿了顿,他似是察觉到了谢曲阑的气息,又问道,“陶陶,你身边还有谁?”
杨陶沉浸在叶篱槿出关的喜悦之中,闻言便道:“哥哥,是谢曲阑,添衣说他早就同意了过继,我想哥哥今日出关后见到他应该会高兴,便顺路去谢府将他带来;哥哥,陶陶这样做应当不欠妥当吧?”杨陶说到后面话中带着些许试探性的讨好,又藏着些许不安。
房中的叶篱槿听得杨陶此言霎时沉默,杨陶心生焦急,下意识便开口想要解释,但不等他开口便听叶篱槿轻声道:“陶陶与阑儿先一同进来罢。”
杨陶欣然应好,随后便强行将谢曲阑带入房中。
谢曲阑一时挣脱不了他的束缚,于是便满脸不开心地被迫进门。
他暗暗打量着房内四周,看见案桌前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心情竟然十分平静,他猛地甩开杨陶松动地钳制住自己的手,小跑至叶篱槿的身前,看着他,红着眼道:“舅舅,您就是叶篱槿?我以后就是您的孩子了?”
叶篱槿看着面前这个眼中明显带着不高兴和抗拒的小孩,心下一叹,安抚道:“阑儿既然不愿,舅舅明日便送你回去。”
谢曲阑闻言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偷偷觑了一眼杨陶,粲然道:“真的吗?舅舅是说真的吗?舅舅要说话算话。”
叶篱槿看着他,面带温和近人的笑意,谢曲阑见状神情便不再那么紧绷,悄悄松了警惕。
叶篱槿重重应道:“嗯,是真的,舅舅绝无虚言。”
谢曲阑得到叶篱槿肯定的回答后,便愈发欢喜,满脸笑容。
杨陶见状倒并未反驳叶篱槿,只是从鼻腔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轻哼。
谁知,再回谢府,偌大庭院已人去楼空。
谢曲阑看着顿觉茫然无措,在园中奔跑许久也未见到相见的人,霎时红了双眼:父母亲为了让别人抚养自己,所以离开了家,他们抛弃了自己,从此以后,自己是没有父母、没有家的孩子了。
谢曲阑恶狠狠地瞪着身后的人,面前这个信誓旦旦说要送自己回家的人骗了自己,他和杨陶一样都是坏人,我讨厌他!
“我的娘亲,娘亲去哪里了?父亲呢?你把我的娘亲和父亲还给我!还给我!”他心有无名怒火堆积便任由愤怒冲昏自己头脑,声音凄厉尖锐既愤又难受,“我讨厌你,你不是我舅舅!讨厌你!讨厌你!你说话不算数,你是个大骗子,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坏人!”他每说一字眼中便有一汪泪水迸发而出。
叶篱槿见状,笑容竟出现了一丝苦涩意味,低声重复着对不起,推动轮椅想要靠近谢曲阑。
谢曲阑不曾理会,既愤怒又委屈地瞪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讨厌你!”说完便朝着叶篱槿反方向跑开。
背后虽是一望无际的平坦之路,但那尽头却是一处如今并不安宁的森林。
谢曲阑在刚一踏进山林便被四周树木团团围住,四周有藤蔓蠢蠢欲动。
谢曲阑见状下意识后退一步,藤蔓倏然发动攻击。
在藤蔓缠上他身体的瞬间,谢曲阑额心便浮现一个羽毛状的图案,淡碧色灵光从此流出化成灵力护罩,四周草木见状越发凶残地进攻着。
他尚未修道,只能被动承受着灵气被夺之痛,难受挣扎着却是无用功。
二者灵气此消彼长,他眉心晶莹剔透的绿光越发暗淡,他的眼神也逐渐开始涣散,神情茫然,身体却还在下意识地抽搐着。
叶篱槿到时,见状神情一凛,想也未想径直将平湖琵琶召出,抱在怀中,每拨动琵琶弦一次便见他的指尖生出一道血痕,猩红的血液化作碧绿色的灵光融进平湖琵琶。
四周草木闻乐声纷纷收枝敛条,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很是乖巧。
叶篱槿俯身抱起谢曲阑,一张脸苍白如纸,推动轮椅改变方向便往回走。
此时,身后方才还乖巧伏在地上的枝条突然暴起,化作牢笼欲将两人困住。
叶篱槿虽修为跌落但亦是金丹修士,哪能察觉不到身后变故,只因如今无暇施法便只倏然冷下脸道:“滚。”
有藤蔓不死心还想要朝两人动手,此时山中突然传来一声雀鸣,草木霎时齐颤,皆畏畏缩缩地伏在地上再不敢妄动。
叶篱槿仰首吞下从脏腑处溢上来的血,猛地被呛住,面色竟在阴差阳错间生了一点红润。
他勾唇笑了起来,眸若秋水荡漾着点点波光,神色已经退却方才的冷漠傲然变得温和,气息也变得平易近人起来。
怀中谢曲阑眯着眼看着叶篱槿,潜意识里亲昵地唤着舅舅。
叶篱槿感知到怀中孩子的不安,温声安慰道:“阑儿,别怕,舅舅在。”
至此,谢曲阑终安心昏睡过去,临睡前却又看见一张让人陷入梦魇的脸——是满面怒容,眼可喷火的杨陶的脸。
“哥哥。”杨陶握拳压抑住自己的怒火,勉强淡定地唤了叶篱槿一声,得了叶篱槿的回答他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问的,面前人越来越差的身体已经告诉了自己答案,无论先前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又受了伤。
杨陶很愤怒,面前这不省心的小孩三番两次害得哥哥受伤,他开始有些后悔同意过继一事了。
叶篱槿似是未察觉到杨陶异常情绪一般,微微从容一笑道:“陶陶来了,那我们便一同回去吧。”
杨陶应是,愤怒的目光落在叶篱槿怀中谢曲阑身上,使他睡不得安宁。
谢曲阑做了一个梦。
梦里父亲失落地垂着头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忽视我四年,对不起没能保护好我。
没能保护好我……是什么意思?谢曲阑在梦中发问,神情茫然又懵懂。
曲阑,对不起,如果不是父亲没用,你也不会被迫成为别人的孩子了。
别人的孩子?谢曲阑失魂落魄地道:对哦,我现在是别人的孩子……不,我要娘亲,我要娘亲,我不要成为别人的孩子,我要娘亲,我不要别人。
对不起。梦中谢延庭仿佛感知不到谢曲阑的崩溃一般,依旧面带哀伤,喃喃重复着那句对不起。
谢曲阑在梦里不住哭泣。
谢延庭并未安慰他,只自顾自地轻声道:“曲阑,父亲会为你、为这个家而强大起来的。等我强大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破坏我们家庭和睦了。曲阑,你要永远记着,你是我们谢家的孩子,你只有一个父亲——谢家延庭,你的父亲他在努力修炼,只待时机成熟便来接你回家。”
谢曲阑闻言小小脑袋并未感觉到什么不对劲,挂着泪珠的眼望着谢延庭,听着他的话下意识重复着回家二字。
谢曲阑陡然睁开双眼,他看着四周暗下来的光,神情有些迷糊尚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当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黑衣人身上时,瞬间变得紧张,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杨陶见状冷哼一声道:“醒了便跟我去见哥哥。”
“不!”谢曲阑闻言神色惊慌,下意识摇头晃脑地拒绝,“我不要去!”
杨陶耐心并不太好,听谢曲阑此言便立即肃着脸,强硬将他从床上提起,喝道:“你不去,难道还想让哥哥过来见你?谢曲阑,你给我记住,你现在是在叶府,是叶家的东西,你最好乖乖的,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谢曲阑直接被杨陶身上所散发的杀意吓住,又惊又怕竟忘了反抗,一张小脸白了又白,杏眼泪汪汪的,好不可怜。
杨陶提着谢曲阑而行,身上杀意有增无减,他停在房门前,将谢曲阑放下,握拳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将杀意收敛,恶狠狠地皱眉。
良久后,他吐出一口浊气,冷冷瞥了一眼谢曲阑,吩咐道:“好好听哥哥的话,不准让哥哥劳心伤神,如果你做了坏事让我知道,你就别想活了。”说完后不待谢曲阑有回答便径直推开房门,将谢曲阑放到房中后便关上了房门。
谢曲阑伸手擦干眼泪,看着案桌旁的那人,怯生生地唤道:“舅……舅舅。”
叶篱槿闻声顿了顿,空气中有微不可闻的叹息声,“曲阑怎么来了。”
谢曲阑见状顿觉不安,又听叶篱槿对自己的称呼心中感到委屈,下意识反问道:“舅舅是不喜欢我了吗?”
叶篱槿摇摇头道:“舅舅当然十分喜爱曲阑。”
谢曲阑却突然大哭不止:“可是舅舅都不叫我阑儿了,明明舅舅从前都是叫我阑儿的,这世上只有舅舅一个人叫我阑儿,爹爹娘亲都只叫我曲阑,他们叫我曲阑要把我送走,现在……现在舅舅也叫我曲阑,舅舅……舅舅也要把我送走吗?”
“阑儿不喜欢这里,舅舅会想办法联络你的父母,让他们接你回去,没有要不要这一说法。”叶篱槿冷静安抚道,“舅舅不看你,是怕吓着你。”
谢曲阑看着叶篱槿的背影,想也不想便道:“我胆子大的很,才不会被吓到。”说着他便小跑到叶篱槿身前。
叶篱槿轻笑着应是,也并未阻止他的举动,他听着谢曲阑越来越近的声音,看着谢曲阑小嘴因惊讶而微张。
气血两空的修者那还有多余灵力来维持面色,如今的叶篱槿面色惨败,素来若盈盈秋水的一双眸子,仿佛湖水被抽干一般只空荡荡地挂在眼眶中;瞳眸也不再是浅褐色反而因为气血不足变成了红褐色,面无血色,那唇角勾起的笑容便显得十分虚弱且诡异。
叶篱槿再次调转了方向背对着谢曲阑,淡淡道:“阑儿,你的父母亲我会继续联络,你若无事便回去吧。”
谢曲阑心下大惊,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可是想了许久也未能想出想说的话来,呆呆站在原地,垂着头满脸难过。
他想起先前自己跑出去被精怪抓住,是面前人救了自己,他当时不是这个样子的,是因为救了自己,他才变成这个样子吗?娘亲教我,做人要知恩图报……
良久后,谢曲阑才开口道:“舅舅,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
叶篱槿闻言下意识回道:“别勉强自己。”但话一说出口他却兀自低笑起来,勉强?阑儿会懂什么叫勉强吗?自己当真老糊涂了。
谢曲阑虽如叶篱槿所想一般不明白勉强之意,但见叶篱槿这般态度亦是轻声且坚定地说道:“舅舅,曲……阑儿是说真的,真的要留在这里。”
叶篱槿应声随后缓缓道:“嗯,舅舅信你,只是此事容后再议。”
谢曲阑望着叶篱槿的背影,目光逐渐坚定,缓缓道:“不,舅舅,娘亲希望我陪在你身边,我答应过娘亲的,曲阑要言出必行,希望舅舅答应我。”
叶篱槿听着哗哗桐叶声,看向窗外正欲开口,却见一旁静默良久的杨陶忽然道:“谢曲阑你说要留下,那你是以何身份留下呢?叶府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留的,若要留下,便改了你的谢姓。”
谢曲阑闻言立时反驳:“不,我不改姓,我姓谢,我怕我改了姓,娘亲回来就会找不到我了。”更怕父亲回来就真的不要我了。
叶篱槿听到这个答案,弯唇笑道:“阑儿有心了,若衣儿与长月知悉必感欣慰。”
谢曲阑闻言面色未变,在心中暗暗点头又摇头:父亲会,但是母亲不会,我记得母亲是如何含泪将我抛弃的;母亲只让我听话,做个乖孩子,但是即使我变乖,她也依旧不会改变自己想法,依旧毫不顾忌我的心情和意愿,将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抛弃。
杨陶则面色一沉,但碍于叶篱槿在旁只冷哼一声,“不论是王……你娘亲想法还是你的想法,总而言之你们母子俩心眼挺多。”
“陶陶,与阑儿道歉。”叶篱槿闻言轻喝他一声,杨陶立时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但目光却很是轻蔑地看着谢曲阑。
谢曲阑不与杨陶对视,他看向叶篱槿的背影,小手越发握紧,心道:杨陶是坏人,母亲……也是,收留又救过我的你……你想让我改姓,成为你的孩子;是你害得我与父母亲分离,所以你也不是好人,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娘亲,你让我做的事我做了,但是我现在很讨厌您,我会一直等着梦里父亲所说的那一天的到来,但在此之前我要听父亲的话,待在这里,等他强大,接我回家。
即使早上已经做了决定,但入夜时分,谢曲阑望着陌生的房间,始终睁着眼不肯闭。
早间种种那么真实,他多希望是一场噩梦,多希望梦醒后,自己还在自己的家中,醒来想见父母便能轻易见到,即使父母亲没那么喜欢自己。
他一直念着,母亲抛弃了自己,父亲会接我回家,舅……不,他不是舅舅……对,他不是舅舅,我不可以亲近他。我是谢家的孩子,他是坏人,我不可以亲近他,不可以。
父亲会接我回家,我不会亲近别人,我只有一个父亲。谢曲阑如是记着。
夜渐渐深,谢曲阑逐渐累了,可想闭眼却又无法安心,孩童的身体早已疲倦,可他脑中思绪却依旧纷杂,整个人在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之间挣扎。
分离时带笑的父亲,母亲眼中噙着的泪,诡异森林中奄奄一息的自己和冷若冰霜的舅舅,自己耳边时常萦绕着、但又若有似无的丝竹管弦声。
万千的思绪困扰着他,使他不能安然入睡,只要他一闭眼,眼前便清晰浮现近日种种。画面一齐出现在他脑中,他感觉自己脑袋仿佛要炸了一般,面容因痛苦而逐渐狰狞。
此时窗外悄然传来琴声,闻声谢曲阑突然动了动,想要起身去寻找琴声来源,但他却突然觉得眼皮重若千钧,无法睁开。
眼睫颤了颤,他感觉脑中扭曲的画面一瞬间消失,唯有耳边悠扬婉转、使人心情平和的琴声伴他进入了梦乡。
今夜,应是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