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壹

八月末，风黏腻燥热地舞，不知道什么时候冷下来。严页瞥一眼推着婴儿车走远的男人，无奈地笑起来，扶着腰走到旁边休息。这个小区人员鱼龙混杂，若非价格便宜，条件也不算特别差，他不会选择这里。

他住的那栋楼最绝，起初只有他和一对夫妻，才不过半年，楼上楼下都是主播，白天没有响动，一到晚上就开始直播。打游戏和唱歌的声音混在一起，能逼死人。

曾经有幸亲眼看到些戏谑的场面，严页和那对小夫妻躲在后面看完全程，笑得不能自已。人嘛，只有三不笑，不笑天灾，不笑家国，不笑英雄。

熟悉的女人挎着LV的包包从他面前走过，妆容精致，两人对视一眼，皆露出笑容。虚假友情能够支撑下去，就是因为双方都很会做表面文章。

人逐渐多起来，严页翻出记事本看今天的日程安排，再别人的世界里待太久，都忘记自己出门是要做什么，至于丞柯不联系最好，不然谁知道会又有什么奇怪的工作。

今天没有课，和导师洽谈后决意考研，新闻传播学考研人数并不在少数，本身复大在这方面条件不错，去读研究生利大于弊，本身他年龄也不大。更何况，手上还托举着一个郑君垣。

严页收起笔记本，起身整理衣领和袖口，招辆出租车去洽谈地点。约在十点钟，他抵达时九点四十五。工作人员在询问，并请他出示身份证件后，带领他到会客厅落座，两分钟后端上一杯茶。

效率很高，办事严谨，不难想象老板的手段如何。他端坐在会客厅，桌面印出他的脸，唇红齿白，出门时化了淡妆，口红衬肤色，更像艺人。他捏住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对着桌面弯眸轻笑，会有人愿意为了他一笑，倾倒个四壁空空。

严页极会卖弄自己的风情，分明是在挨过去，却无端让人觉得疏远。嘴更是厉害，几句话来来回回的，就把对方套在陷阱里，不答应的也答应了。离开前，他们互相留了私人号码和微信，严页甚至抛去Wink，男人耳根飘红。严页好心情地蹦跳着远走，意外看见很久没有吃到的钵仔糕，又靠过去了。

他不去想那如梦似幻的任务，不去想那具四分五裂的尸体，他只管走在这个世界的街道，过一如往昔枯燥平稳的生活就足够，不需要这样的冒险。但他又想起那个初中生，安静的孩子。

爱情何时才能降临在他身上呢？他将签子丢进垃圾桶，缓缓地步行回家。经过小学，家长们正在等孩子们放学，严页走在苍白的成人之中，有一瞬间的哽咽，但很快又笑起来。

分明才离开这个世界几个月，恍惚间却觉已过去半生，多难适应。家门口放着快件，严页拿回家，锁上门拆件。薄薄两张纸，劳动合同，乙方的空白处还有严页本人的签名。他什么时候又签了这个文件？都是他们的把戏。

“甲方承诺乙方，在完成所有指标后，满足乙方一个要求，并依照《时空劳动法》支付乙方每小时叁佰圆人民币，在任务世界一天即为柒仟贰佰圆。每次任务各标准高于捌拾则可得叁佰圆奖金。试用期为一个世界，支付乙方每小时壹佰伍拾圆。若乙方中途放弃任务，或消极对待，甲方可将其送入教育所。附，甲方给予乙方的薪资皆为税后。”

这是他见过最简单的劳动合同，但并不是最高昂的，月薪二十一万六千。上个世界耗时三个月，按照试用期薪水来算，一共三十二万四千元整。对于未毕业的大学生来说，这是笔巨款。严页的卡里很少有这么多钱，哪怕他的家庭条件实在富裕。

严页点开工商银行，查询余额，今天确实到账三十二万四千元整。他并不觉得惊喜，反而有几分不安。谁人拿着来历不明的钱会觉心安？父亲极少同他说话，但有一句他记得很清楚。

“没有轻松又高薪的工作，钱财来得太容易，会贪心不足。”

他沉思许久，或许有半小时那样长，手指在桌面上不住地滑动，最终给荣散逸拨去电话。

“哥哥。”久违的听见荣散逸喊他，他隐隐松了口气，思念填充满他的胸膛，于是春天到来，温柔的风环绕人间。隐藏页面的悄悄偷窥的丞柯有些讶异地截屏发送新动态，‘我的先生还有清纯的一面，各位单身的先生，可申请制造好梦开端。’

“上次说的资源我已经谈妥了，你们俩在做什么呢？散散打算考研吗？”严页滑入茶几下方，无数朵花堆砌成他，脊背弓成一把滕弓，皮肉是缠缚的花茎，单手环住小腿，轻轻地叹息。

“不考研了，知道哥哥要考，我就不为难自己去学习了，这些玩意儿真枯燥啊，挺不能想象以后我子承父业怎么干下去。君垣在段家桥这边拍戏，哥哥什么时候来探班吧，我和他都很想你。”

他挑高眉毛：“叔叔不会强求你接手他的事业的，我有时间就过来看你们，我一会儿给你卡里打三十万，联系一下团队，给小孩出个专辑。”

荣散逸愣了下，发觉出严页的不对劲，近乎强硬的要求他这几天去他们那里，很像在初中的时候。他不肯去，第二天，他们两个就逃课来了。一起长大也着实是情深义重。他笑着答应，谁知道什么时候去，有没有明天。

桌上那两张薄薄的纸和卡里多出来的三十万，就是一个极大的，带着恐怖的威胁含义的定时炸弹。他这会儿好好和荣散逸聊天，谁知道下一刻他在哪里？任务并不难，只是时间的流逝和脑力劳动，但谁能保证下一次是什么？谁也不能。就连所谓的监护人丞柯也不能保证。

荣散逸嘱咐他，翻来覆去无非就是让他过去，报备今天的日常生活，郑君垣下戏听见他说这些事情，抢电话过去威胁道：“页哥，明儿你不来也得来，这几天我知道你们学校没什么课，前两天你的学姐还打电话告我你脱单了，我不管，你不过来我们就过去。”

在某种时候，严页挺受不住这小孩儿的，虽然他是老幺，但是他最唬得住严页，愿意听他的。严页答应他，明天下午就买机票过去，大四也几乎没有课，主要还是在单位实习。

大学之前严页便有一份工作，因此并不需要去对口的公司或工作室实习，每天忙郑君垣的资源都来不及。谈判的商人对他的兴趣远高于对合同的兴趣，因为郑君垣还不够红。

倏然，身边声音变化，他由躺变站，立在一地焦黑之上，前方是翻卷的黑蓝色的云，月光将他切割，使得眼睛生疼。他摸自己的脸，脸颊发胀着痛，眼睛似乎是哭肿的，很狼狈，比上个世界还要狼狈几分。他鼓腮，不满地抛下手中的灭火器，回头便望见满脸血的男人坐在茶几上凝视他，如疯似傻。

他们对视片刻，男人站起身，踉跄着回房间去，严页看见他的眼泪掉落，不知道会落在哪个缝隙中去。

【又见面了先生，任务信息传输中，请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