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燕梁山寒水冷，上林苑中百花凋败，唯余肃。

过节时银烛夫人命人为楚二公子裁制的新衣，只是穿了一回便压在了箱底，先前在宫墙下调戏二公子的无名皇子也被贬为庶人，逐出宫外。

一个月之后，赵夫人忽然遣人来蘅芜殿相邀，请楚家兄弟到赵国府短住一阵，楚听云想着赵夫人于弟弟有恩，既是恩人，又怎能拒绝？于是便带着弟弟，换了一身新衣，穿戴整齐了才坐上出宫的轿辇。

赵夫人心细如发，早已请示了陛下与银烛夫人，准许楚听云出宫一趟，连轿辇也特意铺上了柔软的绒垫，又用上等的环香一一熏了，微风撩拨浅粉色的薄纱轿帘，送进来的却是阵阵甘香。

太子妃的轿辇由宫中禁卫一路护送到赵国府，轿辇穿过街市，惹来不少百姓争看，赵国府又有贵客到了。

“夫人，咱们到了。”

楚听云听罢，伸手撩开轿帘，朝外头张望了一圈，浅浅一笑，牵着弟弟下了轿辇。赵夫人领着府上的下人恭候在门前，一见太子妃的轿子到了，脸上便绽开一笑，好似娇花盛放。

“听云见过赵夫人。”

“大公子实在太客气了，来了赵国府，就把这里当自个儿家，”赵夫人迎上来，扶起楚听云，将他上下一打量，忽然皱了眉，“燕梁刮北风了，大公子穿得如此单薄，仔细着凉。来人，快把斗篷取来。”

下人立即呈上来两领崭新斗篷，一件翠蓝，一件杏红，用的是最鲜艳柔滑的绸缎，上绣着几只展翅的仙鹤，赵夫人取了翠蓝色的斗篷来，亲自披上楚听云肩头，斗篷内面衬有特殊的皮毛，裹在身上只觉得柔软轻盈，暖和舒适。

另一件杏红色的，自然是要赠给楚听风，赵夫人看向倚在哥哥不发一语的楚听风，短短一怔之后笑开。

“二公子，多日不见，没想到你又长高了一截。瞧瞧，多么清灵的一位公子！”

楚听风初登赵国府还有些腼腆，但见赵夫人热情招待，他也逐渐放开了性子，回以一笑。赵夫人不但送了楚家兄弟两件昂贵的斗篷，还为楚听风特意准备了一件礼物，用精致的匣子装好了呈上来，打开一瞧，竟是一只狐皮做的蹴球。

那狐皮蹴球是银灰色的，捧在手上绵软不失韧劲，对着天光一照，那银灰里竟延伸出神秘的蓝色来，楚听风对这只新蹴球爱不释手，时刻捧在怀里，甚至舍不得拿来踢。

“听云还没有好好谢过赵夫人的大恩......一来赵国府，就让夫人如此破费。”

“大公子这是哪里的话，一家人不必这样生分。”

赵夫人风姿卓雅，不同流俗，身穿古铜色榴花罗衫，既不会抢了主客的风头，又典雅大方。楚听云从前只在外人口中听说过赵国夫人府，传闻那是一座仙宫般的府邸，如今有幸来府上做客，方知传闻不假，赵夫人的华园名不虚传。

“夫人，怎么不见李少主？”楚听云随他跨过石桥，无心一问，赵夫人却笑容一僵，他那逆子不提也罢。

“弗儿近日在山中修行，不在府上，夫子要他静心读书，不到明年开春便不回来，下回我一定让弗儿给大公子赔罪。”

“夫人客气了。”

赵夫人将两人带到一间别苑，这别苑设在花园之中，窗外正对着石桥与流水，花园中的景致尽收眼底，都说花无十日红，可赵夫人的花园却无日不春风。

花园中四处栽种一种奇特的花，同一株树上的花竟有不同颜色，楚听云在心中默默数了一圈，共有十八朵。

“这是我为大公子准备的别苑，就设在花园中，这花名叫十八学士，”赵夫人大方从那灿烂的花海之中折下一朵最鲜艳的茶花递到楚听云面前，笑道，“十八学士乃是二十年前陛下赏赐给赵国府的名花，每一株茶树都能开出十八朵颜色各异的茶花，大公子可还喜欢？”

“此处清幽别致，赵夫人实在有心了。”楚听云欣喜地抚弄手中的茶花，赏花之余，赵夫人见他神情微微有变，似乎有什么心事。

“我看大公子略有疲态，不如先歇息一番？来人......”

“不必劳烦夫人了，夫人已经很周到，听云感激不尽。”

“傻孩子，不休息好了，一会儿还怎么去见楚大将军？”

楚听云一惊，不可思议地看向赵夫人，后者却仍是微笑浅浅，似乎一早便识穿了他的心事。

“夫人如何得知......”

“我听银烛说起，你进宫这些日子，不曾和楚大将军团聚过，后来又为了他卧病一事奔波不断，银烛一心觉得苛待了大公子，不然我又怎么会轻易拿到陛下的圣旨？难得这次出了宫，我也一早料到你心里念着阿爹，无论如何都想见上一面。”

“夫人好细巧的心思，听云自叹不如。”

楚听云狂喜之下，一扫脸上的疲态，连双眼也放出光彩，在赵国府饮了茶，略小憩了片刻，他便迫不及待要去见楚大将军。

楚大将军早已辞官，自从几个月前在乡下旧宅遭遇刺客，便搬到徐威在京城郊外的宅子颐养天年。

楚听云携着弟弟去往大将军的居处，徐威这间宅子虽不算大，却也五脏俱全，一个人住也算宽敞，院子里种着一株枣树，楚听云认得出来，那是从原先楚府上移栽过来，亚父在世时亲手所栽的枣树。

枣树下站着一位老者，看身形与楚大将军有几分相似，只是头发花白了不少，楚听云皱起眉，生硬地停下脚步，怀疑地看着他的背影。

“爹？”他试探着喊了一声，那老者闻声回过头来，楚听云方才看了个清楚，不禁落泪。昔日威风健硕的大将军，转眼已成了田间佝偻的布衫老翁。

“听云......听风？你们怎么来了？”

“爹！”

楚大将军稳稳接住自己的一双爱子，不曾料到他们还能出宫来探望自己。

“听云别哭，阿爹在你徐伯伯的宅子里过得很好，”楚大将军又看向无动于衷的小儿子，无奈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怕生，倒是和哥哥越来越亲密无间，“听风？一阵子不见，你又长高了，快比你哥哥还要高了.....”

“爹，听云不能在爹身边侍奉，听云真是不孝。”

“你不能常出宫，就尽心去侍奉银烛夫人，爹有人服侍，你不必担心。听风日渐长大了，以后的事还要你去为他做主，在人前可千万不能丢了楚家的颜面。”

“听云明白。”楚听云拭干眼泪，又抬头看了一眼挂满了果子的枣树，笑道，“爹，枣子都熟透了，是不是没人替你摘了？听风，快过来帮忙。”

赵夫人站在庭院之外，远远看着楚大将军一家团聚，他却想起如今被徐威挟在手中的李弗，不由得面露落寞，满心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