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际，湖面岸边比初时去了大半人，湖心只剩下阮琛这一条船，且水雾茫茫，远处如何看得清？这会子两人跳船落水，旁的人都不知晓。

夏云菘道：“少爷——”

阮琛摆手截住他的话：“无须担心，红鲤自有法子。”

少年依旧面色冷淡却恭敬答曰：“是。”

艄公虽听了客人一番话，仍道要下水救人，阮琛亦拦住了。

眼看谢枝蔚搂着谢筠就要沉底了，不知打何处钻出个绛衣少女，一手一个扯住他们腰带，跟捏两片纸一般轻松，从水里轻飘飘地就上了船。艄公揉揉眼，不可置信。莫不是隐世的高人？

红鲤的石榴裙上还夹着一只老鳖，怎么甩也甩不掉。咬定红裙不放松，千年坚毅老王八。

夏云菘帮着阮琛扶谢枝蔚和谢筠入船舱。两人吐出湖水，皆面色发白、神气萎靡，红鲤顾不上臭老鳖，连忙施法术替二人烘干衣服。又烫热一盏烧酒将与他们吃下了，暖暖身子。

一刻钟后，谢筠活蹦乱跳，谢枝蔚还倚坐着。阮琛殷勤地说些乡言乡语，同他解颐。

谢枝蔚似笑非笑道：“阮兄，不如讲讲你为何不让艄公他们下水救我两个？”

阮琛笑而不语。

“再讲一讲你家红鲤侠女？”

红鲤下死手扯掉裙子上的老鳖，道：“我不是甚么侠女，我是鲤鱼精。”

谢筠插话：“比我大三百岁呢！”

谢枝蔚睨了他一眼：知情不报，该当何罪？小书童立刻噤声。

夏云菘跟个泥塑木偶似的，只在一旁掌着火炉，似乎不在意他们的言谈。

老鳖悄悄地伸出头，欲趁众人不备溜之大吉。夏云菘看也不看，一手捏住将它扔到了火炉上。

那老鳖打熬不住，立即大喊：“呀呀呀！救命则个！烫死老儿了！”

阮琛道：“云菘，放下来。”

夏云菘照做，老鳖落地，正庆幸，又听见阮琛说：“留待煮鳖汤，与咱们谢少爷补补身子。”

“肉老了些。”红鲤道。

老鳖腾地变做个玄衣黑头巾的老头子，跪在地上直磕头：“官人小娘子，饶命！饶命！”

谢枝蔚早猜到这鳖非寻常之物，见此并不诧异，皱眉道：“阮兄，还是留待你品尝罢，小弟消受不起。”

老鳖精更把头磕得咚咚响。

红鲤横眉竖眼：“老泼奴！你要谁做鳖夫人？”

老鳖精抬起头来，一见少女，眉花眼笑，直咽口水，搓着手掌：“小娘子发起怒也这般娇媚动人，老儿心都软了也。”

红鲤大怒：“老秃翁！”

谢筠站在鳖精身后，此时，轻轻伸手解掉了他的头巾，又掀掉一顶妇人家常用的乌黑发髻，露出光秃秃一个头顶，四周围几缕稀稀落落的白发，何止“不胜簪”。

谢枝蔚微笑，阮琛在扇后笑，红鲤毫不客气地大笑。

老鳖精又羞又恼，双手捂着头顶，气急败坏叫道：“尊老！尊老！无礼小子！”

“你个老色鬼才无礼！”红鲤骂道。

老鳖精还要辩白几句，忽然间变回了原形跌落在地，动弹不得，出声不得，被夏云菘捉进一个小木桶，依阮琛之言，送与艄公煮汤。

哎，他们几个在船内闹出不小动静，怎地艄公一声儿没听见？只因阮琛小小地施了个法术，叫外头看不见听不着。

红鲤自出外头折磨老鳖精去了，夏云菘一惯做泥塑木偶。

谢枝蔚看定好友：“现在可讲讲你自家了罢？”

阮琛扇着折扇：“贤弟，不妨猜一猜。”

谢筠对阮琛委实好奇，邵七郎和钟馗避忌他，红鲤姐姐和夏云菘能力不低，甘愿跟随他。阮琛，到底是何样存在？人耶，妖耶？

谢枝蔚眯着眼看了阮琛一会儿，蓦地一笑：“没心思瞎猜，不如喝酒。”

阮琛也笑了，执壶斟酒：“不如喝酒。”

两人相视一笑，一同举杯，满饮而尽。

谢筠挠挠鼻尖，全然不明白这两位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不懂，不懂。

雨止云散，雾霭氤氲，湖光堪画。

一行人于湖边红莲亭用午餐。阮琛早早吩咐，不叫闲人搅扰。

早有家僮打开食盒，将菜肴一样样摆上桌来。荷包白饭、碧涧羹、杏酪豆腐、徽州白萝卜丝，醉虾、西瓜猪肉、滴酥水晶脍。

西瓜猪肉，乃是横切瓜盖，挖空瓜瓤，使之如小罐，遂置肉块于中，加淡酱醇酒，煮之而成，其味清甜爽口，正适于暑天食用。

谢筠侍立于侧，巴巴地看着，好生可怜。谢枝蔚夹了一块放到碗里叫他试吃：“替我先尝个味儿，若过于甜腻，则罢了。”

谢筠端起碗，虽然心急，还是小口咬，吃罢舔舔唇：“不甜不腻，正正好，少爷快吃。”

阮琛笑着舀了一碗水晶膾：“谢筠小弟，你家少爷嘴刁，再来替他尝一尝这水晶膾，昔日黄山谷呼之为醒酒冰，大约有醒酒之功用。”

谢筠不接阮琛的碗，却先看谢枝蔚，见他点头了方才接过碗。自然是好吃的，无需多言。

阮琛让谢筠、红鲤和夏云菘三人自去岸边吃。其实饭菜和两位少爷的差不多。

饭后，家僮端上一盘切片西瓜，几样点心，冰糖雪梨莲子羹。

用过果品，一行人复登船游湖。青莲湖颇大，西面靠一座青山唤作西峰，山脚下有间小小五通庙，山腰上则是一座青莲寺。船划过去泊了岸，艄公在原地等候，五人拾级而上，看了一回山色，逛了一周寺庙，阮谢二人各题了一篇五律，也无心登顶，便下山坐船返去。

已是黄昏时分，余晖脉脉，满湖波光粼粼。渔歌唱晚，一曲采莲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