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
小说: 明月不归沉碧海 作者:白裴 字数:6690 更新时间:2024-06-27 04:24:03
月垂在东,白昙瘸着腿回殿的时候,殿内灯火通明,云亓已经收拾好了大殿,正跪在地上用毛巾用力的擦洗着地面,白昙自顾自的往殿里走,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床边坐下,云亓看他脚上都是血,拿了药罐,捧到他面前,白昙只是怔怔的坐着,一动也不动。
“药,不上……伤不好。”云亓急道。
白昙仿若未闻,云亓挠了挠头,急的原地转了几圈,去打了一盆水过来,蹲下来小心翼翼的掀开了他的衣摆,看着鲜血淋漓的双腿,被吓得差点坐到地上,心惊胆战,扭干了毛巾很轻很轻的去擦拭。
白昙一声不吭的任他擦着,只有上药的时候的痛让他忍不住缩了一下。
云亓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白昙低头看他,云亓的脸上都是眼泪,眼里满是歉疚。
“我不疼。”白昙安慰道。
“流血……流了好多血,会疼……很疼,就像断角。”云亓指了指自己断了的角。
白昙看向他断了的角,断口不齐,是人为的。
“有人……要杀我……他们掰断了……我的角,是尊主……救了我。”云亓边哭边给白昙上药,血都染红了盆中的水。
白昙伸手用袖子给他擦眼泪:“有什么好为我哭的,流点血罢了。”
“尊主……为什么。”
“是我不好,他在生气,等他消消气,就会好了。”他想是对云亓说,更像是劝自己:“我再等一等,就好……”
云亓看他,与他对视,白昙的眸光太过黯淡,云亓在他的眸底,看不到月落日升拂晓接连朝霞,看不到雪融雨落随之含苞,不过是繁华退却人群散尽阑珊的街市,是深秋枯黄晚夜起霜清冷的郊野,是他迄今见过的最荒芜最苍凉,是他以后想起都久久沉默的一双眼眸。
“峰主,血……血止不住……”云亓两只手上都是血,惊慌失措。
“书架第二排第二个抽屉,里面都是止血药,你拿几瓶过来。”
“好。”云亓起身,小跑着去找药,不过一会儿就拿了五瓶过来和着一杯茶水,他重新蹲到白昙面前,开了一瓶药道:“峰主,吃多少。”
白昙拿过他手里的瓷瓶,仰头将里面的小药丸全部倒进嘴里,之后,又吃了一瓶。
止住了血后,云亓给白昙用温水擦去血污,缠好了细布,道:“峰主,不早了,您休息吧。”
白昙没有回答,云亓起身,走到桌前将冬至点上,看了一眼白昙,又点了一炷,等第二天云亓过来的时候,偌大的殿里,白昙依旧坐在那里,一模一样的姿势,好似从昨天到现在一动未动过,眼底乌青,眸含血丝,似是一尊泥塑,无感无觉。
云亓去煮了一碗粥,熬了一碗祛风寒的药,白昙看了他一眼,喝了粥吃了药,云亓捏了一颗蜜饯给他,而后扶他起来,白昙的身体冰凉,起来时踉跄了一下,好在云亓一直稳稳的搀着他没让他摔倒。
“谢谢。”白昙轻声道,恍若风起,难觅其踪。
云亓默然,看到了他青丝间的白发,比以往多了许多,云亓扶他睡下,盖好被子,放下床幔,药里他加了助眠的药材,点了三炷冬至才离开了大殿。
吵嚷,虚无,蔓延,黏腻,腥味,颤抖,窒息,惊醒。
恐惧的余韵尚未散去,反而愈加沉重,白暮瞬移出了大殿,深夜的风一吹,他一身的冷汗让他感到了丝凉意,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空寂的大殿里阴暗非常,死一般的静,他的脚步迫不及待的往床边走去,掀开床幔,躺在床上的人侧躺着面向里,睡颜安稳。
一瞬间,提心吊胆,得归安处。
白暮捏了捏眉心,一手撑床,俯身靠近,一手抚摸着他的脸,将他的发挽到耳后,良久起身,掀开被子,看到他裹缠着细布的双腿,皱起眉头,面色沉重,握住他的脚踝,细细摩挲他的踝骨。
白暮有太久没有做那个梦了,曾经的挥之不去的跗骨之蛆般的噩梦,是西市行刑台上,血肉模糊的人抬起头,那个人,是白昙,他说他好疼好疼,他太疼了,他好想死,求白暮杀他,血从他的身下蔓延到白暮的脚边,形成沼泽,困陷难以挣脱,梦里太过真实,血雨与昙花铺天盖地,白暮曾多次惊醒,那种从心底深处蔓延出的恐惧,如绳束缚的,让他深深的喘不过气,绳索日渐勒进他的血肉,白暮每日在水深火热中煎熬,最怕梦魇成真。
所以那一日,他为了让白昙活着,将自己身上九成修为倾注到香里做了一个结界,这个结界会确保他不被发现,甚至那些人都不会察觉到结界,定会护他无虞,而且白暮也会用仅有的一成修为去抵抗,为他逃跑争取时间,白暮也会撑到他彻底不被威胁到的时候,白暮希望他活着,好好活着,山高水远,闲乐无拘,他不希望白昙和他一起死,更不要梦魇重现。
“唔……”白昙缩了缩脚,翻了个身。
白暮回神,松了劲,白暮看着皱着眉的白昙,收回目光看向被他捏红的脚踝,慢慢揉着,见他始终未曾将眉舒展,将他的腿放回被子里盖好,之后,伸手去抚他的眉,摩挲他的脸,在他的下颌上印下一吻,坐在脚踏上,趴在床边,静静的看着的脸,在他的掌中画着圆圈,一圈一圈又一圈。
习惯失去不会伸手,唯独对你所求过多。
于他而言,白昙是最完美无缺的,无论在哪一方面,从他在阴暗的角落里仰望,目光的尽头,阳光倾洒,他知道面前之人是他最难以企及的,亦是他的全部向往与渴望,白昙是他的极端,自己相貌丑陋令人厌念所弃没有一处让人正眼所瞧的地方,而白昙拥有绝世无双的容颜和明艳非常的笑容,是他心里的不平等,这种感觉一直存在,曾经会有白昙的主动靠近和伸手去消解,而复生之后,再也没有,失衡感如脱缰的野马,越来越不可挽回。
不曾言明,未能坚定,铜板面向掌中,始终不敢揭露,是否为吾愿。
阳光斜进大殿,白昙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此刻的大殿格外安静,白昙躺了一会儿,坐了起来,他拂开床幔下床,赤脚慢慢走到窗边,推开窗,清晨的凉意立马涌了进来。
良久,殿内响起脚步声,白昙看了过去,道:“云亓?”
“峰主,我煮了粥,现在还早,天慢慢凉下来了,您多穿件衣服,鞋也得穿。”云亓放下食盒去衣柜里拿了一件外袍。
“好。”白昙朝他走去。
云亓正在翻比较厚实的外袍,听到哐当一声,回头就看到白昙摔到地上。
“峰主!”云亓忙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我没事。”白昙摇了摇头道。
云亓把外袍给他穿上,将粥端了出来,吃过饭后云亓给白昙重新上了药。
——
‘当年魔尊寝居寂归山,仅一人住的大殿占了整个山头,遥遥望之,在云海之中恍若神邸,只是红柱黑瓦,不见烛光,阴气重重,萦着死亡,方圆百里,彼岸灼灼,似为幽冥之地,无人敢踏足。
宗门百千家集结战上寂归山,唯见山上白骨遍地,踏破大殿时,血腥气铺天盖地,殿中有一偌大血池,血池的那一边,魔尊未冠其发,一头青丝铺落在地,背对他们而坐,魔尊茹毛饮血,这满山枯骨一池殷红,不知是冤死多少无辜枉殁多少良善……’
白昙合上读尽的书,将它丢的远远的,什么胡写乱扯的言论,心中之疑仍未有答案可以去解开,他翻遍了所有能看到的书,看了许多描写魔尊的段落,魔尊是世间凝聚之物,他身为魔,非是妖物,那日复生,却是彼岸花漫山遍野,彼岸花生于冥府,长于忘川河畔,是冥府独有之物,妖化成人,自带本体之香,且本体会像图腾一般烙印在身上,只是位置不同,然他在白暮的身上,什么也没看见,那日姬桓又说他是一个器具,白昙不由得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他想的头疼,肯定是再见不得姬桓一面。
“云亓,你帮我去凉州,凤阙那里,买一炷清明回来吧。”
正在擦桌子的云亓闻言停下动作,朝他看来,点着头应了声好,加快了擦桌子的速度,他怕白昙有什么急用,将抹布放到盆里,端着水盆道:“峰主,我现在就去。”
过了几天下午的时候才买来,他修为低下,御剑飞行不了多远。
悠扬的笛声在静谧的夜里缓缓流淌,犹如晒在最温暖的阳光,仿若拂过发间最轻柔的风,在临近深秋时的夜晚徐徐绘出一副生意盎然的初芽儿,但曲调的最深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风吹不到的角落,蜷缩着个小小的人。
空旷的大殿里,一支蜡烛努力燃烧着,尽管它的火光微弱,仍然照亮了一方天地,驱散了阴霾,白昙点燃了清明,一缕烟袅袅升起,隐于黑暗中,白昙拿出匕首,割了手指,血立马涌了出来,白昙将血滴到香上,香并未灭,红烟缕缕,似有萤火点点,在空中形成一个阵法。
清明燃血,可通幽冥。
“花妖白昙,今此诚心,请借入府,望君成全。”
白昙躺在床上,伴着笛声,以及清明湿润的香气,缓缓入眠,身体好轻,像羽毛一般,风一吹,就慢慢飘了起来,晃晃悠悠,不知去往何处,笛声越来越悠远,他似坠虚无,缓缓的,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羽毛渐渐落地。白昙睁开了眼睛,不远处是一座恢宏的牌坊,遥遥向上看去,匾额上龙飞凤舞鬼门关三个大字,所望所及皆是无叶彼岸花,如血海无岸可抵,似烈火永远不熄。
无数游魂提灯往前走,恍如万千萤虫汇成一条银河,连绵不断,冥府偌大,白昙不知去何处寻,只能先随游魂一起往前走,擦肩而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双目无神,皆无生气,形似槁木,数道浑浊的眼睛朝他望来,嘴巴列出大大的笑容。
‘……所踏之路黄泉路,新生婴啼满堂喜;所过之关鬼门关,弱冠及笄遇识悦;所走之桥奈何桥,合离悲欢疾怨失;所饮之水孟婆汤,白发无牙尘埃定;忘川河遥无绝处,是起始亦是末终;彼岸花绽断归途,是铭记亦是遗忘……’
窃窃私语,萦萦绕绕,像是一个人的,又不像只是一个人的,像女子的又像男子的,苍老又腐朽,稚嫩又清冽。
‘……豆蔻待字巧手绣枇杷,束发壮志妙笔著文章,纸鸢向空乘风过高墙,颔首面靴同窗不识趣……榜高贺祝红袍拜庙堂,花信孤冢骨白椁木朽……’
白昙不由得捏了捏眉心,他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生魂不可入冥府,你逾矩了。”
白昙循声望去,却看火海中,端端正正坐着位人,头戴十二旒冠冕,垂坠的旒珠模糊了他的容颜,身着绣有五爪金龙的黑色衮服,只说话,头也不抬,如尊泥塑一动不动。
“妖死后也要来这吗?”白昙朝他走了过去。
“人魂有人魂的归处,妖魂有妖魂的去路。”府君伸手下了一颗棋子:“你来此做什么。”
“我来寻一个答案。”
“得不到的未尝不是答案。”
白昙伸手从一旁的棋罐里捻出一颗白子,看着棋盘略一思索下在了左上角,府君摩挲着手上的棋子,昏暗的光线下,只看得到他毓珠后的苍白的鼻尖以及抿成一条线毫无血色的唇,倏忽,他的唇有了很明显的弧度,这一处落到极好,死死扼制住他的喉咙。
他抬起胳膊,细瘦的手指从他的宽袖中伸了出来,如一层单薄的白练包裹着指骨,骨节分明,袖摆滑过他手背至手腕处,食指与中指从棋盅里捻出一颗黑棋,略一思索,落子如有一把刀,割开了勒住脖颈的绳子,道:“你可要想想清楚,真要与本君对弈。”
白昙捻棋的动作一顿,喉结上下滚动,寒意顺着盘上脊背,即使看不见对面的人掩在毓珠后的脸,仍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蛇于在阴暗处,盘彼岸而上,一双阴冷的眸,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猎物,吐着猩红的信子,再往前,是无可逃脱的绝对领域,白昙还是再次拿起了一颗棋子,坐到了他对面,将棋下在右下角。
府君低笑一声,提起茶壶,微微倾身,旒珠轻轻的晃动,将桌上的另一个茶杯倒满,而后推到他对面,做了个请的动作。
“多谢。”白昙略一点头,看着棋盘道:“我们见过。”
“对,我在等你,与其这么说,倒不如是本君想再见你,而且我有预感,你会找我。”
“为何?”
“因为血阵,血阵已经消失于世间千百年,你是从何得知?”府君饶有兴致的道。
血阵,顾名思义,以血为引所做的阵法,损精气耗血神,是最复杂最凶险最易出差错,习者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且有些阵法代价极大,之后渐渐没有人再去学习,慢慢的就销声匿迹,后因一事被列为禁术,相关书籍全被付之一炬。
白昙摩挲着棋子道:“不过有所了解,然后效仿所做。”
府君似是一愣,而后笑出了声,旒珠相撞,清脆的响,他道:“可惜可惜,你要寻什么?”
“魔尊西沉,你知多少?”
府君沉吟片刻,边下了一颗棋,而随棋落,一股无形的力量如涟漪般荡开,刹那间,原本平静的忘川河掀起波涛,压在河底的无数亡魂显露出来,嘶吼着挣扎着前仆后继着想要突破牢笼,悔恨不甘相交加,动荡不宁,随着波纹荡开,河面重回平静。
府君慢条斯理的道:“忘川河的尽头是世间,忘川河集聚太多枉死不愿投胎之魂,他们的怨苦难以消解,忘川河承不了那么多的怨苦,迟早有一天冥府会大乱,所以万年前,本君在交界处,看到了只剩残肢碎肉的他,本君在边界处择了一株彼岸,分做两半,一半为他塑身,一半留在忘川,因是同根,所以这样就能制衡冥府的怨苦。”
“你让他承受忘川河里的怨苦!千百年!”白昙捏紧了手中棋子。
“是。”府君直言不讳道:“你该知道,他是在世间的八苦中诞生的。”
所以,他要承受的,不仅仅是世间,而是世间和冥府。
白昙下了一颗棋子,府君准备下子,却是落哪里都不是。
“他会受不了的。”
“当然,怨气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会遏制不住心里的杀念,这种杀念会蚕食他的内心,唯有杀尽千余人才能缓解,这样就是一次轮替,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所以你给予了他复生的能力?”
府君勾唇一笑道:“不不不,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只要世间不倾覆,他将永远存在。”
“……”
“这是他的命,作为凶恶被人厌弃,作为无辜不被人怜悯,感受不到他人之善也无法以善对他人,你递给他一颗糖,他只会尝出苦味,他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杀孽太重,会遭天谴,引神降罚。”
“所以每次遏制不住的时候,他会化百剑,对自己千刀万剐。”
白昙此刻的心像是被重重锤了一下,连带着整个胸腔都闷闷的疼,他无法想象那些日夜白暮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他就将此凝聚练化为自身修为于血丹中,其过程,比千刀万剐还要难以忍受,然他虽为魔,可这血丹蕴含修为,并非魔修,就像糖果,血丹只是包着糖的外面的那层纸。”
“你要如何。”
府君看向他,明明瘦的弱不禁风,但一双偏细长的眸子,眼尾带着憔悴,仍遮不去他的风华,垂眉颔首间波澜不惊,一词一句不卑不亢,心中澄澈明朗,壶中冰心,眼里多了欣赏,但又不免可惜了这般美人,不禁脱口道:“我要你。”
白昙瞳孔骤缩,一下子捏皱了袖摆。
府君察觉失言,忙笑道:“不不不,我要的是你的本体,我不要全部,只要一半。”
“好。”白昙不假思索的道。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将要面临多大的痛苦。”府君转着手中的朱红的判官笔,他向来不与人废话,或许是没想到真有人应下去承受这世间最难以言喻的疼。
“他不是你口中的极恶之人,他有血肉,有感情,他会疼会哭会难过,他是活生生的人,他不是一个冰冷的容器。”
府君无视白昙眼里的杀意,食指扣着桌面,笃笃的响,笑意盈盈的道:“以你之能力,不该落的今日这般下场。”
白昙看清了他的样貌,与旒珠后的那双眼眸对上,是双狡黠的狐狸眼,给人以懒散之感,但其表象下,是纷繁杂乱中洞其微末毫枝,无人可入他眼,白昙终是缄默阖上了双眸不再言。
“本君输了,下次可不让你了。”
一支笔,判人生死,断人寿命,笔落尘定。
判官笔点在他的眉心,留下一点浅红,柔软湿润的狼毫笔尖,吸饱了朱砂墨水,而此刻却成为了最锋利的刃,将他的本体生生撕裂成两半。
清明香燃尽,白昙陡然睁开眼睛,侧身伏在床边猛吐了口血,疼痛的余韵尚未散去,他感觉自己身上每块骨头都已经扭曲变形,扎穿他的皮肉,突出裸露的血骨,让他像刺猬一般,他趴在床边吐了一地的血,手无力的垂在塌边。
云亓推开殿门,晨光熹微,他走进大殿,就看见一地的血和床上人事不省的白昙,着急忙慌的几步走了过去,将他扶躺回床上,白昙的脸死白死白的,身体冰冷,呼吸十分微弱,胸口像是没有起伏一般。
“峰主……等等……我去喊……尊主。”
白昙抓住了他的衣服,他说不出话来,但云亓明白他的意思,云亓含着眼泪,去去握他的手,试图让他有一丝温度,把他的手塞回被窝,盖好被子,跑着去买了好几个汤婆子,灌了热水给他暖着,又在药箱子里翻翻捡捡,找了一些救急续命的药端来喂他,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出,他急忙用袖子去擦,白昙太虚弱了,就像吊着一口气,这口气随时都会散掉。
云亓守在他的床边,时不时起身去探一探他的鼻息,虽然似有若无,但好在尚有,即使有汤婆子暖着,他的身上依旧冰凉。
白昙昏睡不醒,他在梦中,脚下白骨无数,彼岸摇曳,不远处,跪着的白暮背对着他,还未等白昙喊出口,就见他举剑自刎,血溅之处,皆生彼岸,恍然明白,他所踏之骨,都是白暮杀死的无数个自己,白昙向他走去,这条路,格外的长,没有尽头,也无法到他的身边。
猛然回头,白暮复生依旧背对,只是背影不再那么决然,反而无比脆弱,这一次,白昙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下,将他抱入怀中,怀中的人身体颤抖,他在哭,在这孤寂中,他的哀泣无人去怜。
过了几日,白昙才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峰主……”
“是我对不起他,那夜是我不该负气离开他的。”白昙气若游丝,眼角落泪,自言自语道:“是我错了,是我不该……”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是自己的离开,致使白暮的本就千疮百孔的内心倾斜崩塌。
“是我负他承诺,可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云亓用毛巾给他拭泪,白昙通红的眼眸好像更加灰暗了。
“我不是不信他……”念着念着,白昙开始剧烈咳嗽,咳的他瘦弱的身体开始不停的颤抖,好像随时都会散架一般,云亓忙去给他拍背顺气,嘴角难以遏制的涌出股股血来,沾染白发,躺回床上,胸口深深的凹下去,又慢慢的起伏,白昙眼神涣散:“告不告诉又如何,反正他都会……忘了我……”
云亓早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