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饿死
小说: 一杯威士忌 作者:江無巷 字数:5554 更新时间:2024-02-17 22:50:46
洗漱完出来,客厅已是一片黑暗。郉放拧了拧门锁,房间的门没有关,许小安已经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郉放把拖鞋脱下来提在手上,踮起脚尖走到床边。床很软,用力坐上去会反弹,容易把人吵醒,郉放只好小心翼翼坐上去。
郉放记得之前有一次上床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绊了右脚一下,整个人趴倒在床上,直接把许小安弹醒了。许小安被惊醒了之后便和郉放打架,是真的打架,不是那种打架。
今晚许小安没有闹,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郉放躺下去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半夜郉放醒了过来,准备去上个厕所。客厅一片黑暗,郉放摸着墙慢慢走到厕所,突然听见沙发好像有动静。郉放警惕起来,猛地按了开关,厕所的灯被打开了。
借着厕所的光,客厅亮了些。郉放发现沙发上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眯缝着眼睛再看了一眼,才发现是坐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一个红色的小点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这人在抽烟。
“谁!”郉放操起扫帚就冲了过去。结果到一半的时候,郉放停了下来。这是个女人,眼神有点呆滞,这个姿势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头发乱成一团,嘴里叼着一根烟。
“喂?小安?”郉放怀疑许小安又梦游了,他伸出手在许小安面前晃了晃。
小安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嘴里的烟似乎也没怎么抽,叼在嘴里放任它燃着,烟雾散着,然后成了烟灰掉落在地上熄灭。
“你怎么了?”郉放问。许小安此刻诡异的行为举止让郉放脊背发凉。
“失眠,睡不着,没你的事。”
“用不用吃药?家里有类似于安眠药这些的吗?”郉放走到药箱翻找,好像没有这种东西。
“我说了没你的事,你自己去睡吧。”许小安又点了一根烟。
郉放叹了口气,自个回房间睡觉去了。这一晚还是睡的不太踏实,许小安上次是梦游,这次是失眠,这很明显是睡眠障碍啊。
第二天郉放醒过来便觉得左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天花板上的吊灯有点重影。
他吃力的坐起来,揉了眉心几下。
许小安坐在沙发上吃面。许小安看见郉放跂着拖鞋出来,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上次梦游,昨天晚上还失眠,用不用看医生?”郉放对许小安问道。
“不就是睡得不踏实吗,管它去,死不了人的,让你失望了。”许小安挑了挑眉,继续喝她碗里的汤。
郉放站在原地瞪着她,过了几秒,往厕所走去。许小安这种阴阳怪气的话他听了好几年,已经习惯了。
洗漱完已经很晚了,郉放去厨房找许小安煮的面。“面呢?还剩多少?”
“没你的面啊,你又没有叫我煮给你吃。”许小安嗦着面,头也不抬。
郉放怔了怔,转过身子翻着锅碗瓢盆,都是空的,干净的像是被狗舔了一样,一点吃的都没给他留。不,就是狗舔的!
“你什么意思?”郉放冲她吼道,“冚家铲?你要饿死我吗?”
许小安放下手中的碗,抽出纸巾擦干净自己的嘴巴。
郉放的胃饿得有点发疼。看了看手表快到上班时间了,只好抓紧时间把东西收好,把门一摔,赶去上班。
看着眼前的资料,郉放有些发懵。郉放眯缝着眼睛认认真真的研究眼前每一个字,这所有字都很熟悉,但是拼凑在一起成了句子,看了这么久,完全理不清它到底在讲什么内容。那些横横竖竖撇撇捺捺,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乱七八糟,像一群小孩不受管束瞎跑一样。
郉放按了按太阳穴,咬着牙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事实证明强制自己集中注意力这种能力是不存在的。郉放的头从刚开始的昏昏沉沉变成头晕目眩,眼前的纸从一张,变成两张,三张,四张,再变成无数张。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同事,从两个,变成三个四个无数个。
郉放他伸出手想去摸摸看,发现根本没什么力气抬起手。
一阵恶心的感觉袭来,胃里翻江倒海。他撑着桌沿缓缓站了起来,踉踉跄跄扶着墙走去厕所趴在马桶边上,颤抖着呕了一声,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有胃酸反流,灼得食道和喉管火辣辣的疼。这一吐,心脏跳的更快了,几乎要从身体里窜出来。
“郉放你怎么了?没事吧?”几个同事倒了杯水进厕所,郉放接过来,喝了一口,又吐了出来。
一个男同事谢康看了看马桶,根本没什么东西。“你早上没吃早餐就来吗?”
郉放点点头,虚弱得已经快支撑不起他的身子,他的手一滑,整个人坐在地上快要趴下去。
“是低血糖,把他扶到沙发上去!”谢康喊道,几个人扶着郉放,郉放被半拖着躺倒在沙发上。
“怎么了怎么了?”社长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皱着眉头来到郉放身边。
“快去找葡萄糖,看看有没有!谁去弄点可乐或者果汁过来!”
几个人手忙脚乱,有的在冲葡萄糖水,有的跑到外面去买果汁,有的拿出一堆糖递过来。
郉放被喂了一大杯葡萄糖水,喝了一大瓶果汁,又被硬塞了几颗方糖进嘴里。过了好久才慢慢缓过劲来。
“头晕。”郉放口齿不清的说了一句。
“我叫他们带你去医院吧。”社长说。
“不用,我先躺躺。”郉放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要不送你回家,给你批个病假吧。”社长叹了口气,叫旁边的谢康去拿车钥匙。
“别,不用回家。”郉放虽然意识模糊,但还是一口回绝了。
“真的不用?你现在要休息啊。”社长又说,“你就算不去医院,也得回去躺着吧?”
郉放闭上眼睛,仔细想了会,“好吧,那就回家,麻烦你了。”
“没事,”谢康摆了摆手,“我开你的车送你过去,然后再打车回来。”
“你家在哪啊?”谢康一边掏出车钥匙一边问。
郉放坐在副驾驶座,靠着窗,还是觉得没力气。他想了想,“黄记麻辣烫对面那座公寓。”
“好。”车开了,郉放闭着眼睛。因为低血糖和昨天晚上的失眠,他晕车了,而且晕的很严重。
又是一阵吐意袭来,比刚刚那会还严重。郉放捂着自己的嘴巴干呕着,一边喘着气。
“要不去医院吧,等一下出事了怎么办?”
郉放摇摇头,他不想去医院,不想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谢康叹了口气,把车开到公寓对面停下,把郉放扶了下来。
“你家在几楼,我扶你上去。”他问郉放。
郉放挣脱他的手,“我自己能上去,不麻烦你了。”说完踉踉跄跄的爬上楼梯,没走几步就被阶梯绊倒,磕到了膝盖,疼得抽了一口气。
郉放不太愿意被阿原看到一个男的送他回家,但也没什么办法了。
“你家在几层?”谢康一边扶着郉放一边问。
“在顶楼,十二层。”郉放被搀扶着,小声地说。
到了阿原家门口,他按了按门铃,等了一会,没人回应。不会是坏了吧,还是阿原不在?谢康又敲了几下门,还是没人开。
“这到底是不是你家?连家里钥匙都没有吗?”谢康问。
“我忘记带了。”倒霉死了,郉放暗暗骂道。正当他们转过身要下楼梯的时候,门开了,阿原穿着一件背心和裤衩,用一条毛巾擦着湿发,看起来更卷了。
“郉放?”阿原有点吃惊,“你怎么早上来了?”说罢看了谢康一眼,皱了皱眉头。
旁边的谢康尴尬的笑了笑,“哦我是他同事。郉放低血糖,社长让我送他回家,你是?”
阿原叹了口气,把郉放搀扶过来,“我是他弟,多谢你了。”
“不客气,我走先了。”谢康摆摆手,下了楼梯。
阿原把郉放扶到床上躺好,盖好被子冲了杯葡萄糖水喂郉放。
郉放喝了几口,把杯子推开了,“我好饿。”
阿原摸了摸他的脸,“想吃什么啊,我去买给你。”
“蛋挞还有叉烧包。”郉放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说。
阿原出了门,郉放闭着眼睛在床上躺着,感觉有一行泪水从眼睛滑下来,流进耳朵里,凉凉的。
差点睡过去的时候,阿原回来了,手里提着袋子,糯米鸡,蛋挞,肠粉,叉烧包,什么都有。
阿原看见郉放脸上有两道泪痕,他用白衬衫的袖口帮郉放抹掉。
“这么难受吗?”阿原叹了口气。
“嗯。”郉放有点哽咽。
“能吃吗?不能吃我喂你。”阿原拿出袋子里的蛋挞,“楼下那家买的,明天他们就关门了。”
“我自己吃。”郉放伸出手要去拿,但是没力气。
“我喂你吧。”阿原拿着蛋挞放到郉放嘴边,让郉放一口一口咬着。吃完蛋挞又吃了一大个叉烧包。
“我还想吃蛋挞。”郉放对阿原说。
“好,我去买。”阿原把其他吃的放在饭桌上,又出了门。蛋挞店很近,就在公寓下面隔壁。
郉放又吃了几个蛋挞,已经不饿了,剩下的隻是觉得累,特别累,闭上眼睛就不想起来的那种。
“我想睡觉。”郉放说。
“好,你睡吧。”阿原转身去开冷气。
“冷死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开。”郉放迷迷糊糊的说着。
“好,不开不开。”阿原又关掉了冷气。
阿原帮郉放拉上窗帘,正准备要走的时候,郉放在后面叫住了他。
“阿原,阿原。”
“嗯,怎么了?”阿原回过头走到床边。
“你亲我一下。”郉放半眯着眼睛看着阿原。
“好。”阿原笑着俯下身子吻了下去。
就那样唇和唇静静地轻轻地贴着,温暖又柔软,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不知道贴了多久,阿原站直起来。郉放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悄悄走到门边,把门关上,吃着剩下的糯米鸡和肠粉。
过了两个小时,阿原悄悄打开门,看见郉放还是睡得很熟,背对着他,呼吸很稳。他把拖鞋脱了提在手上,悄悄走到床边躺下去,睡在郉放旁边。
阿原并没有睡着,一直看着郉放的后背发呆。家这个字对郉放来说,似乎很模糊。他不知道许小安到底和郉放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他对“妻子”和“家”有很深的恐惧感。
阿原明白郉放怕的根本不是许小安本身这个人,他害怕的是关于“妻子”这个角色。他不喜欢女人,不喜欢许小安,自然就不喜欢“丈夫”这个角色。
但是郉放完完全全可以选择和许小安分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他没有,准确来说是不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因素囚禁着他让他无法离开。
郉放想逃离“丈夫”这个角色却又被莫名拉住,每天扮演者自己讨厌的角色,做自己最不想做的事,在漩涡里越陷越深。这样的生活,不压抑才怪。
阿原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郉放突然翻过身来,一只手臂砸在阿原脖子上。阿原眼前一黑,咳了几下。
郉放睁开眼睛,看着旁边的阿原。
“醒了?”阿原问。
“嗯,我没事了,就是没啥力气。”郉放笑了笑。
“那会你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快要死了呢。”阿原伸出手去拨了拨郉放的头发,额头上有一点汗珠。
“你怎么不开冷气,挺热的现在。”
“是你自己说不要开的好不好。”阿原啧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摸出遥控,开了冷气。
“我说过吗?可能是意识模糊有点忘了吧。”郉放叹了口气。
阿原并没有问郉放为什么会没吃早餐低血糖,但是既然郉放没有说,他也就忽略了。
“你说要回家,怎么到我这了。”阿原问。
“你知道什么是家吗?”
“什么是家?”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只知道许小安那边,不像个家,就像个旅馆,只提供洗澡和睡觉,完全没有归宿感。”
“那我把钥匙给你,想回家你就可以开门,不用按门铃了。”
“好。”郉放重新躺好,眯缝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一会又睡过去。
阿原起身走到客厅,走到电视旁边的柜子。郉放待会不知道要不要看个电影呢?他在影碟里一张一张挑着,最后拿出了一部《阿飞正传》。
第一次看的时候阿原其实看不太懂,后来看了第二遍,第三遍,才慢慢理解。不知道郉放能不能看懂呢,毕竟王家卫的电影确实比较难理解的。
挑完电影,阿原把影碟放在柜子上,坐在沙发点起一根烟,慢慢抽着。
阿原觉得在抽烟这种习惯上他有点奇怪,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烟瘾,有时候根本没有抽烟的欲望,但是有时候又突然抽起来没完没了。就像现在,烟灰缸里已经全是烟,自己手里还夹着一根没燃完的。
他看了看烟盒,快空了。每次到这种时候,他都会很焦虑,就像胸口被什么压着,喘不上气,很想找个东西用力砸几拳发泄,可是郉放在睡觉,药也在房间里,他根本拿不到。
房间传来郉放的声音,这次伸了个很大的懒腰,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阿原放下烟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郉放走出房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阿原,叼着烟看着他。
“好了?”阿原笑着问他。
“这次全好了,力气大多了,我现在能徒手举起一只大水牛。”郉放伸出手,用力拍拍另一只手臂的肌肉。
阿原噗嗤一声笑了,“你举起我试试。”
“好。”郉放冲了过来,环着阿原的大腿,用力一举,阿原居然几乎被扛在肩上。阿原惊呆了,没想到郉放力气有这么大。
“快放我下来!”阿原大笑着,捶着郉放的后背。
郉放把阿原放下,阿原重新在地板上站稳。
“我们来看电影。”阿原说。
“好,什么电影?”
“《阿飞正传》。看不看?”
“谁演的?”郉放问。阿原已经从柜子上拿出一块光盘,放进影碟机里。
“张国荣的,然后后面有刘德华,女主就是张曼玉,后面有刘嘉玲,最后有梁朝伟,大概这些吧。但是可能看不太懂,得看两三遍。”阿原开了电视,在郉放身边坐好。
王家卫的文艺电影确实比较难懂,郉放看了一半,就有点犯迷糊了。
“刚刚那片段在表达什么?”郉放问。
“嘘,”阿原说,“这些问题留到看第二次的时候在思考,现在看剧情。”
“一部电影看很多遍不会腻吗?”郉放问。
“如果只看剧情,肯定会腻啊,我看一部电影看七八遍,每次都能发现新的东西。”
阿原靠在郉放肩膀上,手放在沙发的扶手,食指轻轻叩着。
郉放在他身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怎么了?”阿原抬起头问。
“电影都快完了,还是看不太懂啊。”
“那就再看一遍。”阿原拿起遥控,调了快退。
“别别别,看一次就好了。”郉放拦住了阿原。
电影结束了,郉放伸了个懒腰,阿原走到电视旁,把影碟拿出来装进封面,在柜子里放好。
“我想去看鸽子。”郉放说。
“好,”阿原说,“我去拿饲料。”说完,去餐桌的柜子里找出一袋新的饲料。
郉放站了起来。阿原牵着郉放的手,上了天台。虽然是深秋了,但是阳光依旧很足很刺眼,郉放眯缝着眼睛,伸出手挡着阳光。
两人在鸽子群旁蹲了下来。
“大家好啊!”郉放朝鸽子群招了招手。没一只鸽子理他。
阿原摸出一把饲料放在手心,“大家好啊!”
成群的鸽子争先恐后半飞半跳冲过去抢着饲料,看都不看郉放一眼。阿原转过头朝着郉放笑,眼里满是挑衅。
“哼,势利眼。”郉放骂了一声,也伸出手摸了一把饲料,远远扔在鸽子群后面,那些挤不进来的鸽子看见后面有饲料,都转过身去抢着啄。
郉放转过头挑着眉看着他,“它们不理你了。”
“我不信,”阿原说,开始大声喊着它们的名字,“咕咕,嘟嘟,小黑,小蓝,快过来吃!”
鸽子听见阿原的声音,又凑到阿原跟前,吃着阿原撒的饲料。
郉放仔细看了看鸽群,没找到坏蛋和救命。
“咦?坏蛋和救命在哪里?怎么没看到?”
“它们俩照顾小孩去了,孵了几个鸽子蛋。”阿原说。
“什么?小孩?”郉放一时反应不过来,“它俩是一对?不都是公的吗,哪来的小孩?”
“谁跟你说都是公的了,坏蛋是母的,救命是公的。”
“原来坏蛋一直家暴救命啊。”郉放顿时悟了,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