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星夜
小说: 一杯威士忌 作者:江無巷 字数:4314 更新时间:2024-02-17 22:54:26
“坏蛋不仅家暴,还乱拉屎尿呢,每次都是我在清理。”阿原说。
袋里的饲料只剩下几颗了,郉放把饲料倒在手心扔到远远的地方去,站了起来。
“今天晚上我们去哪里吃?”郉放问。
“牛腩面。”阿原脱口而出。
“不要!腻了!”郉放打了一下阿原肩膀。
“我知道了。”阿原的手伸出栏杆,指了指下面,“你是不是很想吃那玩意。”
郉放挠了挠鼻尖,嘿嘿一笑。其实,他本身都有点好奇,阿原口中说的那个喜欢他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眼光真好。
“真是拿你没办法。”阿原叹了口气。
天色渐渐晚了,阿原在窗边拉开百叶窗一看,黄记火锅店已经挤满了人,还有的在外面排队等桌子。
“现在过去吃?”郉放问。
“吃不了,你看看。”阿原示意郉放走到窗边。郉放看了看火锅店,叹了口气。
“肚子好饿啊,有什么吃的我先抵一会。”
“有啊,你想吃什么?有朱古力,你吃不吃?”阿原翻出了一盒朱古力。
“甜的还是苦的?我喜欢苦的。”
“苦的,我姐姐在意大利带回来的。”阿原拿了一颗递给郉放,郉放剥开包装,把朱古力放进嘴里。朱古力在嘴里化开,苦中带甘的浓浓香味从舌尖带到喉咙。
“我们等火锅店的人少了再去吧,现在都没得坐。”
“好。”郉放含着朱古力口齿不清的说。
等火锅店的人少了之后,已经是九点多。这几个小时,郉放已经把一整盒朱古力吃剩下不到几颗。
“别吃了,快走,现在刚刚好。”阿原拿了钥匙,带着郉放下了楼。
一个染着橙色的波浪卷发女孩看见阿原和郉放,笑盈盈的走了过来。
“阿原,好久不见啊,”女孩好奇的打量着郉放,“第一次见你带朋友来吃火锅啊。”
“对啊,”阿原点点头,“老规矩,还是之前那种。”
“好的,要多辣?”女孩问。阿原没回答,转过头去看着发呆的郉放。
郉放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哦,中辣吧,要辣但是不要太辣,不过还是辣一点好,但是太辣又吃不下,不辣又不好吃,反正能接受的范围内就行。”
“好。”女孩看了他一眼,憋着笑转过身去走开了。
“她怎么笑了?”郉放有点发懵,“我怎么了?”他抬起头看阿原,发现阿原也是咬着下唇憋着笑看他。
“你知道你刚刚在讲什么话吗?”
“啊?”郉放怔了怔,“什么话?”
“废话。”阿原伸出手去戳郉放的脸。
“别动!”郉放把阿原的手推开了。阿原瘪了瘪嘴。
“这个橙色头发的女孩,就是你说的那个,喜欢你的?”郉放偷偷瞄了一眼那个女孩的后背。
“嗯,她是老板。”
阿原把餐具放进盆子里,用开水浇着烫了会。
火锅端了上来,空气里弥漫着食材和汤料的香味。
火锅确实很好吃,辣度刚刚好。热烟从锅里飘散开来,熏的两人的额头冒出点点汗珠。郉放放下筷子拿出纸巾,在额头上擦了几下。看着对面的阿原,隔着热烟,阿原的脸有些飘渺。
阿原筷子夹着一大块牛肉,左手一直在嘴边扇风,一边哈着气,时不时还吸下鼻子,像一只小狗一样。牛肉吃完,他又用勺子舀了一口汤一边吹一边慢慢喝。一行汤水从嘴里冒出来滑到下巴,滴落在桌子上。
郉放抽出一张纸巾,递给阿原,阿原接过来擦了擦,又埋头喝着汤。一碗汤下去,阿原抬起头来,发现郉放托着腮帮子在看他,嘴角带着笑意。
“怎么了?”汤实在太辣了,阿原不得不一边哈着气一边说话。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吃的像只狗一样。”郉放笑着说。
“你才是狗。”阿原白了他一眼。
老板女孩走了过来,“吃完了?”
阿原点点头,“是啊,多少钱?”说完就要往钱包里掏钱。
“那个,要不......”
女孩刚想说话,阿原打断了她,“不行不行,必须还。”
“行吧。”女孩笑了笑。
“我还吧。之前吃牛腩面都是你还钱,这次我还吧。”郉放把钱拿给女孩,和阿原站了起来跟女孩道了别,正要往门外走去。
“对了阿原,你最近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庙街逛逛?”女孩凑了上来问阿原。
郉放皱着眉头看着女孩,女孩被盯得莫名其妙。
“唉,不行啊,我最近没空,”阿原叹了口气指了指郉放,“我要跟我男朋友出门。”
郉放瞬时感到脸上发热,脚一软,差点倒了下去。阿原被吓了一跳,伸出手扶住了郉放,郉放这才重新站稳。阿原是第二次公开他们两个的身份,上一次是在酒吧,这次是在火锅店。幸好现在火锅店已经没什么人,否则郉放又要被整个火锅店的人的目光灼得脸火辣辣的疼,他可不喜欢这种受万众瞩目的感觉,跟何况是这种事。
“啊?哦。”女孩愣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郉放看她这样,没几天是消化不了了。
“走咯,拜拜啦!”阿原潇洒的往后面摆了摆手,带着郉放出了门。
出了店门之前,还隐隐能听见女孩在后面小声嘀咕着,“那挺好的,那挺好的。”
刚踏出店门没几步,郉放回头看了一下,女孩没有跟上来。他搭着阿原的肩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捂着肚子肩膀都在发抖。
阿原也憋不住了,同郉放边走边仰着头哈哈大笑。直到有行人走过,两人才停住了。
“这方法不错。”郉放抹去眼角的泪水。
“现在她不会纠缠我了。”阿原说。
“不过,”郉放看着阿原严肃起来,“下次别这样了,被许小安认识的人发现就完了。”
不过他好像根本没有认识过许小安的什么朋友或者是同事,毕竟许小安很少跟他出门逛街或者是参加聚会。许小安出门不喜欢捎上郉放,也不屑于捎上郉放。
他记得最近的一次是三年前和许小安去爬山,最后是以吵架收尾。回家的时候许小安抢在郉放前面开了车扬长而去,留下郉放在后面气的直跺脚,最后只能自己打辆的士回家。
“要回去了吗?”阿原问。
郉放看着夜空,今天很晴,快十五了,月亮已经差不多圆了,星星也看的很清楚。“不,我想去天台。”
“好,买了烟,我们上去。”郉放在楼梯下面等着,阿原走进附近一家店,不一会揣着几包烟走了出来。
“这么多啊?”郉放问,“你烟瘾很大吗?”
“不是大,是不想抽的时候就不抽,抽起来就没完没了,不过这些应该可以耐两个星期。”
两人爬了十二层到阿原家,阿原气都不喘一下,郉放却靠在墙上,喘的厉害。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才像只狗。”阿原拿出钥匙开门。
郉放还没有看过晚上的天台。秋风拂过,脸颊微凉,鬓上的头发随着风扫到后面,阿原晾着的白衬衫微微飘动。楼下没有车喇叭声,天台后面也没有鸽子的咕咕声,大概是休息了。虽然这栋公寓只有十二层,但远处的高楼还是看得见的。很远很远的那几栋高楼,应该是港对面的。
“有点冷啊。”郉放叉着手颤抖了几下。
“这件衬衫给你穿。”阿原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长袖的白衬衫,给郉放套上。郉放拿起袖口搓了搓,衬衫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想看天,坐哪?”郉放问。
“不,不坐,躺着。”阿原不知道从哪里搬过来一张裂开的旧沙发,郉放躺下去,弧度刚刚好,特别舒服。
“我搬来这间房的时候上一个主人留下的。我觉得不错,就搬来天台有空可以坐坐,就像现在这样。”阿原想了想,“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和你在天台上看星夜。”
“美不美?”阿原叼着烟,把手枕在后脑勺上,转过头看着郉放。
“美,特别特别美,跟梵高那幅油画一样美。我已经好久没这么仔细看夜空了,我只记得大学的时候,我们一个小组去野营,一边吃着烧烤一边看夜空。睡觉的时候我还看不尽兴,把帐篷的顶部拉开看了一晚上,亲眼见证了由黑夜过渡到白天。”郉放也转过头去看着阿原,“你见过黎明吗?”
“见过很多次了,”阿原抽了一口烟,“连续好几天都见过。”
“我已经好久都没见过了,我想看看。”郉放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忧伤。
阿原撑起手肘在郉放嘴唇亲了一下,“下次我们一起看。”
“好。”郉放冲阿原笑了笑。
看了很久的星夜,郉放伸出手看了下手表,“我该回去了。”
“好。”阿原把烟弄在地上挤熄,同郉放站了起来。
“明天晚上去酒吧等我。”郉放拿出车钥匙开了车门。
“好。”
车开动了,阿原对郉放摆了摆手。
郉放在镜子里看着阿原越来越远的身影微笑着,离开了这条街。
阿原点燃一根烟目送郉放,直到他的车消失在视线中,才慢慢上了楼。
天台的衣服都干了,阿原重新回到天台,收好衣服下了楼,拿出睡衣准备洗澡。刚要踏进厕所的门口,床边的电话座机响了。他把衣服吊在厕所门口,走到电话座机旁拿起了话筒。
“喂?”阿原问。
电话那边的很安静,可能是打错了。阿原刚要挂掉的时候,那边传来了很熟悉的声音,确实很熟悉,但对他来说很陌生。
“是阿原吗?”那个女人的声音,是妈妈黄文茵的。
阿原愣了会,“嗯,是我。”
“我记得你是过几天生日是吧,我想着买条围巾给你,快冬天了你......”
阿原打断了她的话,“谢谢你,我不用围巾的,身体好,不冷,留给你自己戴着吧。”
“买都买了,男式的我不能戴,过几天我给你送过去。”
“你别过来,我说了我不用,我自己有。”阿原的胸口像是被什么石头压住了,喘不上气来。
“过不是你生日了嘛,你姐在清迈,没有空,我去给你过吧,买个蛋糕行不行,你想要......”
饶了我吧,求求你了。阿原心里尖叫道。
“我不过生日的,你不要来了忙你的吧 ,我真的不用过生日,我也不喜欢过生日,我也不用生日礼物,也不用生日祝福。”
阿原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像一个垂死之人的呢喃。
“我知道你对你阿爸的事还......”
阿原手一哆嗦,猛地把电话挂了。
他永远都不会忘了黄文茵那个出轨对象,那个把爸爸打成瘸腿的人,也永远不会忘了当时在海边打捞他爸爸尸体的场景。他从小到大没见过那么恶心的场景,一群人,围着一具没有生命,臭味熏天,全身发白浮肿,整张脸满是带着血丝的泡沫和海草,五官已经模糊不清,肚子像是要即刻爆炸的尸体。
有一段时间,阿原一直不敢相信那团白色的很恶心的东西是他的父亲。只要是白色的东西就能让他干呕,甚至看见一个白色的馒头,他就能吐的昏天黑地。
他握紧拳头拼命抡着床头的墙,直到指关节疼得发麻才停下来,颤抖着在柜子上摸出一瓶活络油,在发红的关节上擦了擦。
如果郉放在旁边就好了。可他没有告诉郉放任何关于他的事,连自己都无法面对的事情,怎么可能说的出口?就连自己的工作都不敢告诉郉放,自己的病都没法对郉放说。
他心里知道,郉放一定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信任他,可是又能怎样,难道要告诉他,我是个行船的,我一工作就经常回不了家吗?工作这件事,反正早晚会知道的,但是越晚越好,至少能让郉放失望的晚点。
就像爸爸一样,一去工作,就几个月不回家。结果呢?黄文茵就跑去出轨,害得全家不得安宁,连爸爸都害死了。行船的人或许是注定一辈子没有长久的爱情的。
洗完了澡,他倒了杯水吃完药。药效还没起来,完全没有睡意。
他打开电视重新播了一遍《阿飞正传》,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电影。
阿飞说得好啊。“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一生都在天上飞啊飞啊,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以前以为有一种鸟一开始飞一直飞到死的时候才落地,其实它哪都没去过,那鸟从一开始就死了。”
阿原笑了笑,或许他就是这只鸟吧。
也不知道熬了多久,电影没播完,整盒烟就完了。阿原开始打起了盹,看着面前茶几还有沙发散落的全是烟灰的惨不忍睹的景象,也顾不上收拾了。
按了暂停键,把光盘取出来放好,阿原这才进了房间,往床上一趴,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