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刺史安胜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两鬓斑白，听闻京中派了宣扶使要来，便早早做好了准备，张恒一行人刚一进城，便看见安胜带着手下一行人早已在正街上等着了，寒暄一番，领着人进了安府。

虽是一州之长，安府内的陈设却简单的不像话，下人们皆是粗布麻衣，就连安胜本人也是衣着素净，他来的时候听江怀瑜提起过，这人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

不过这样看来何止是双袖清风，已经快家徒四壁了。

当然，作为一个堂堂徐州刺史，再怎么勤俭也不至于这副模样，看起来反倒有点像是故意为之。

宋子清混在人群里，不着痕迹的将这些都记在心里。

一路上舟车劳顿，人困马乏，张恒与安胜二人也只是略微交谈了几句，一行人简单地用过晚膳，便各自休息去了。

宋子清回到他们侍卫的住处，到了徐州之后，柳直便忙的不可开交，整整一个下午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晚上没有月亮，宋子清蹑手蹑脚出了门，上了屋顶，环顾四周，见四下房间的灯都灭了，他才从跳出院外，朝着城外奔去。

他之所以以省亲为借口，跟在张恒他们后面，一则是因为那时候的安少轩并未清醒，二则便是为了眼下这件事。

他在树上蹲守了好久，才听见黑暗里翅膀扇动的声音，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一只胖鸽便稳稳地停在他小臂上，目光好奇的打量着他，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训的。

手指摸了摸胖鸽圆滚滚的身子，手感甚好，摸起来油光水滑的，像是质地上好的丝绸，从怀里摸出来一卷小纸条，固定在胖鸽的小爪子上，胖鸽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扇扇翅膀又飞走了。

摸黑回到住处，扯过一旁的毯子，靠在床头假寐，也不知道千识怎么样，连着几日都没见过他了会不会哭闹，许是真的累了，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清晨第一声鸟鸣声响起，宋子清便睁开了眼，看着有些陌生的帐顶，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到了徐州，他们这些被带来的侍卫，其实已经失去了大部分作用，张恒也不会去盯着他们这些人，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是很自由的。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编外人员。

今天是来徐州的第一日，无论如何，张恒就算是徒有其表面子功夫也要做足，他从后院翻墙出了门，大街上依旧是那些难民，但府衙和各个街口都搭起了临时的棚子，将带来的一些粮食分给了百姓们。

时值秋收，千百亩良田尽数被洪水所毁，一年的收成都打了折扣，这样不过是杯水车薪，水患需要处理不假，但眼下这些百姓的吃住亦是难题。

宋子清皱着眉走在大街上，目光时不时从人群中扫过，从安府出来一直走到徐州城城门，都没见到昨天那个孩子的身影，按理说她应该也会来这边领吃食才对。

不知怎的，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安，心思微动，抬脚便去了昨天见到小女孩的那个巷子。

这会日头刚出来，宋子清一来到巷子口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说不上来是腥还是臭，只觉得那股味道像是带爪的尖刺，萦绕在鼻间经久不散，蚊虫不停的在耳边飞舞，嗡嗡作响听的人心烦。

能动的都去前面领东西吃了，这里只剩下几个看起来已经失去行动力的中年人，横七竖八的躺着，苍蝇落在身上也不理会，人是只见出气不见进气。

他轻轻越过几人，来到一处角落，小女孩怀里依旧紧紧的抱着哪个娃娃，身后是他母亲已经有些发臭的尸身。

只见她双眼紧闭，神色痛苦，额头上不停有汗珠滑落，嘴唇发白干裂，宋子清见状抬手探了探小女孩额头，烫的吓人。

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宋子清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也不是见死不救的无情无义之辈，当下抱起小女孩便往回赶。

心里着急，又直接从后院翻了进去 ，宋子清抱着孩子稳稳落地，吓得听到这动静刚巧路过的柳直差点没叫出声来，不过在看到来人是他之后才心神未定的拍了拍胸口，轻叹一声。

“你这人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柳直一手按住碰碰直跳的胸口，有些埋怨的说道。

宋子清见是柳直，顿时松了一口气，“你快来帮她看看。”说着步子一迈就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柳直看了眼宋子清怀里脏兮兮的毛丫头，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将小女孩放床上，他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柳直，出声催促，“快点！”

柳直认命一般的走了过去，拿出帕子搁在小女孩手腕上，才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片刻，他就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帕子也不要了，着急忙慌的用袖子捂住自己的鼻子，把宋子清连拖带拽往外扯，见他这样宋子清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心道突然是做什么？

“哎呀，”只听柳直懊恼的哎呀了一声，又忙去把门关上，拉着宋子清又离的远了些，“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净捡一些麻烦回来！”

“怎么了？”宋子清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发起了牢骚，不禁有些疑惑。

“我说不准，但看脉象，像是疟疾，这人你从哪儿带回来的？”

“城门附近。”

“哎呀，这下坏了，这下坏了，水患未平怎么又出了瘟病，我先去禀告大人，你先去换身干净衣服 。”柳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原地打转，匆匆交代了他几句小跑着去了前院。

瘟病，这种事可大可小，宋子清也不敢耽误，换了衣服便也去了前院，还未走近便听见安府书房传出几人说话的声音，院内没有下人，他便有意站在门外听了一会。

屋内，张恒和安胜坐在椅子上，沉着脸看着眼前的柳直。

“大人，八月天气炎热，又逢水患，城中难民扎堆，更有不少活人和尸体待在一起，时间长了，怕是会出大问题。”柳直并没有直接说，而是换了一个更委婉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

“大人您难道忘了七年前青州的那场瘟病了吗？”柳直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和恐惧，仿佛想起来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青州，屋外的宋子清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字眼，莫名觉得耳熟得很，七年前，那时候自己才十四岁，入门不到三年，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去过青州的，但仔细一想又模糊的很，想不起来干脆不再去想，集中精神去听里面的对话。

“休要声张，瘟病可是大事，处理不当你我有几个脑袋能掉！”张恒有的愤怒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派人将城中难民的尸身搜刮干净，集中处理焚烧，切勿声张，否则会引起民众慌乱。”一个听起来稍微有些陌生的男声响起，不用想也知道是徐州刺史安胜，与另外两人不同，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慌乱，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也好，暂且这么办吧。”